募则召募善,心无衡而听之耳,耳无准而听纸上之迹与唇端之辩,受夺于疆辞,而傲岸以持己之是,唯其言而自谓允惬于天下。呜呼!小言破道,曲说伤理,众讼于廷,文传于后,一人之笔舌,旦此夕彼,其以万世之国计民生戏邪!不然,奚为此喋喋哉?持其前后彼此之论以相参,则其无目无心,如篱竹得风之鸣,技自穷矣。
〖三四〗
自米粟外,民所输者,本色折色奚便?国之利不宜计也,而必计利民。利民者,非一切之法所可据为典要,唯其时而已。唐之初制,租出谷,庸出绢,调出缯、纩、布,其后两税法行,缯、纩、布改令纳钱。陆敬舆上言:“所征非所业,所业非所征,请令仍输本色。”执常理以言之,宜无以易也;揣事理以言之,则有未允者焉。
绢、缯、纩、布之精粗至不齐矣,不求其精,则民俗之偷也,且以行滥之物输官,而吏以包容受赇,既损国计、导民奸;而取有用之丝枲,为速敝之绢布,灭裂物产,于民亦病矣。如必求其精且良与?而精粗者,无定之数也,墨吏、猾胥操权以苛责为索贿之媒,民困不可言矣。钱则缗足而无可挟之辞矣,以绢、布、绵、缕而易钱,愚氓虽受欺于奸贾,而无恐喝之威,则其受抑者无几,虽劳而无大损也,此折钱之一便也。
树桑者先王之政,后世益之以麻枲、吉贝,今绵花。然而不能所在而皆植也。桑枲之土,取给也易,而不产之乡,转买以充供,既以其所产者易钱,复以钱而易绢、绘、纩、布,三变而后得之,又必求中度者,以受奸商之腾踊,愚氓之困,费十而不能得五也。钱则流通于四海而无不可得,此又一利也。
丁田虽有定也,而析户分产,畸零不能齐一,势之所必然也。绢、绘、纩、布必中度以资用,单丁寡产尺寸铢两之分,不可以登于府库,必计值以求附于豪右;不仁之里,不睦之家,挟持以虐孤寒,无所控也。钱则自一钱以上,皆可自输之官,此又一利也。
丝枲者,皆用其新者也,民储积以待非时之求,而江乡雨溼,山谷烟蒸,色黯非鲜,则吏不收,而民苦于重办;吏既受,而转输之役者民也,舟车在道,雾雨之所霑濡,稍不谨而成黦敝,则上重责而又苦于追偿。其支给也,非能旋收而旋散之也,有积之数十年而朽于藏者矣;以给吏士,不堪衣被,则怨起于下,是竭小民机杼之劳,委之于糞土矣。钱则在民在官,以收以放,虽百年而不改其恒,此又一利也。
积此数利,民虽一劳而永逸,上有支给而下有实利。金钱流行之世,所不能悉使折输者,米粟而已,然而民且困焉。况欲使之输中度之丝麻,累递运之劳以徒供朽坏乎?
唐初去古未远,银未登于用,铸钱尚少,故悉征本色可也。敬舆之言,惜旧制之湮,顺愚民不可虑始之情耳。金钱大行于上下,固无如折色之利民而无病于国也。故论治者,贵于知通也。
〖三五〗
陆敬舆论税限迫促之言曰:“蚕事方兴,已输缣税;农功未毕,遽敛谷租。上责既严,吏威愈促。急卖而耗其半直,求假而费其倍偿。”悲哉!乱世之民;愚哉!乱世之君也。
民之可悲者,聂夷中之诗尽之矣。其甚者,不待二月而始卖新丝,五月而始粜新谷也。君之愚也,促之甚,则民益贫;民益贫,则税益逋;耕桑之获,止有此数,促之速尽,后虽死于桁杨,而必无以继;流亡日苦,起为盗贼,而后下蠲逋之令,计其所得,减于缓征者,十之三四矣;何其愚也!迫促之令,君惽而不知计,民惴而不敢违。墨吏得此以张其威燄,猾胥得此以雠其罔毒,积金屯粟之豪民得此以持贫民之生死,而夺其田庐子女。乱世之上下,胥以迫促为便,而国日蠹、民日死,夫谁念之?
孟子曰:“用其一,缓其二。”缓之为利溥矣哉!所谓缓者,非竞置之谓也,通数十百年而计之,缓者数月而已。绌邪臣急功之谋,斥帑臣吝发之说,烛计臣卸责之私,姑忍之,少待之,留一春夏之闲,俟之秋冬,而明岁之春夏裕矣,源源相继,实亦未尝有缓也。统计之于累岁之余,初何有濡迟之忧哉?国家当急遽之时,自有不急之费,取此而姑忍之,少待之,可省以应急需者不患乏也,而柰何遽责之千里之遥、转输之不逮事者也:缓者,骄帅、奸臣、墨吏、猾胥、豪民之大不便,而人君深长之益也,愚者自不知耳。君愚,而百姓之可悲、无所控告矣。
〖三六〗
德宗始召叛臣之乱,中徇藩镇之恶,终授宦竖之权,树小人之党,其不君也足以亡,而不亡者,幸也。乃夷考其行,非有征声逐色、沈溺不反之失也,非有淫刑滥杀、暴怒不戢之恶也,抑非有闻善不知、遇事不察之暗也;疑其可进中主而上之,以守成而保其福祚;然而卒为后世危亡之鉴者,论者以为好疑之过,是已。虽然,好疑者、其咎之流也,非其源也;穷本探源,则好谀而已矣。故陆敬舆欲释其疑,而不足以夺其心而使之悛;盖其厚有所疑者,唯其深有所信也,非无所信而一用其疑也。于卢杞则信,于裴延龄则信,于宝文场、霍仙鸣则信,于韦渠牟则信,败而不怒,贬而不释,死而犹追念之,推心置腹,群言交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