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,而自取之,而自昧之,见为不可知,信为莫之致,而束手以待之,曰天之命也。是诚天命之也。理不可违,与天之杀相当,与天之生相背,自然其不可移矣,天何心哉?
夫国家之治乱存亡,亦如此而已矣。而君相之权藉大,故治乱存亡之数亦大,实则与士庶之穷通生死、其量适止于是者,一也。举而委之于天,若天之有私焉,若天之纤细而为蟪蛄争春秋焉。呜呼!何其不自揣度,而谓天之有意于已也!故邺侯之言非大也,非与天争权,自知其藐然不足以当天之喜怒,而天固无喜怒,惟循理以畏天,则命在己矣。
虽然,其言有病,唯君相可以造命,岂非君相而无与于命乎?修身以俟命,慎动以永命,一介之士,莫不有造焉。祸福之大小,则视乎权藉之重轻而已矣。
〖三一〗
陆敬舆之在翰林,言无不从,及其爰立,从违相半,其从也,皆有弗获之色焉,何也?大权者,人主之所慎予,小人之所争忮,君子之所慎处者也。敬舆之忠直明达,允为社稷之臣,而邺侯将卒,不急引以自代,盖邺侯知此位之不易居,为德宗谋,为敬舆谋,固未可遽相敬舆也。
宰相之重,仕宦之止境也,苟资望之可为,皆垂涎而思得。董晋、窦参、苗晋卿所不敢相排以相夺者,徒邺侯耳,非能忘情而廿出其下也。邺侯以三朝元老立翼戴之功,而白衣归山,屈身参佐,无求登台辅之心,其大服不肖者之心夙矣。肃宗欲相之,而李辅国忌焉则去;代宗欲相之,而元载忌焉则去;君输忱以延伫,己养重以徘徊,乃以大得志于多猜之主,宵小盈廷,而俛首以听命,敬舆岂其等伦哉?自扈从以来,无日不在君侧,无事不参大议,虽未授白麻,而邺侯既卒,其必相也无疑矣。呜呼!欲相未相之际,奸窥邪伺,攒万矢以射一鹄,亦危矣哉!邺侯之不荐以自代,全敬舆,即以留德宗法家拂士于他日,而敬舆不知也。
今为敬舆计,邺侯在位,国政有托,而敬舆忘言,未可以去乎?董晋、窦参受平章之命,未可以去乎?窦参以贪败,物望益归于己,未可以去乎?参死,参党疑敬舆之谮,未可以去乎?与忮陋之赵憬同升,未可以去乎?沾沾然若留身于严廊以待枚卜之来,则倒授指摘于人,而敬舆之危益岌岌矣。及既相也,裴延龄判度支,苦谏而不从,吴通玄腾谤书于中外,姜公辅以泄语坐贬,贾耽、卢迈相继而登三事,及是而引身已晚矣。然且徘徊不决,坐待贬斥,几以不保其腰领。以自全也,不宜;以靖国也,尤不可矣。何也?己被罪,而忠直之党危,邪佞之志得,祸必中于国家也。
宰相者,位亚于人主而权重于百僚者也。君子欲尽忠以卫社稷,奚必得此而后道可行乎?至于相,而适人闲政之道诎矣。欲为绳愆纠谬之臣,则不如以笔简侍帷帟之可自尽也。邺侯知之,敬舆弗知也,二贤识量之优劣,于此辨矣。
〖三二〗
贞元八年,江、淮水潦,米价加倍,畿辅公储委积,陆敬舆请减江、淮运米,令京兆边镇和籴,酌一时之缓急,权其重轻,信得之矣,然未可为立国之令图也。丰凶者,不定之数;田亩所出,则有定之获也。丰而余,凶而不足,通十年之算,丰而有余,凶而犹无不足,则远方之租米,毕令轻齐,京边之庸调,悉使纳米可也。如其不然,则丰年之所偶余,留之民闲,以待凶岁,使无顿竭之忧;柰何乍见其丰,遽籴之以空在民之藏乎?
为国用计者,耕九余三,恒使有余以待凶岁。如其馈有限,吏禄军食,丰仅给而凶则乏,又值京边谷余而价贱,则抑以钱绢代给,使吏与军自籴于民,犹之可尔。何也?自籴则食有节而支不糜,民尚不至虚廪囷以自匮。若官与和籴,就令无抑买捐民之弊,而必求如额以供坐食者之狼戾与窖藏之红朽,不复念此粟者,他日小民炊烟屡绝,求粒米而无从者邪!况乎立国有经,恒畜有余以待水旱,则江、淮荐饥,自可取足太仓,捐岁运以苏民,何事敛民之积以虚根本哉?
敬与所陈,令江、淮斗米折钱八十,计其所赢余钱十万四千缗,一时行之,觉为公私之两利,而国无常守之经,官操商败之计,空内地之积,夺凶岁之储,使牟利之臣,因得营私以殃民,其失也大矣。以要言之,京边之盈余,不可聚于上而急食之也。此不易之定论也。
〖三三〗
陆敬舆请罢关东诸道防秋戍卒,令供衣粮,募戍卒愿留及蕃汉子弟,广开屯田,官为收籴,自战自耕于其所守之地,此亦以明府兵番戍之徒劳而自弱,不如召募之得也。论者于敬舆所陈,则韪其说,而惜德宗之不从;乃于府兵,则赞其得三代之良法而谓不可易。贪为议论,不审事理,自相龃龉,罔天下后世以伸其无据之谈,如此者,亦奚必他为之辩哉?即其说以破之而足矣。
夫折中至当之理,存其两是,而后可定其一得;守其一得,而后不惑于两是。诚不易也,就今日而必法尧、舜也,即有娓娓长言为委曲因时之论者,不可听也。诚不容不易也,则三代之所仁,今日之所暴,三代之所利,今日之所害,必因时而取宜于国民,虽有抗古道以相难者,不足听也。言府兵则府兵善,言折衣粮以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