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爱之益坚。且不仅是也,陆贽之始,李泌之终,亦未尝不唯言是听而无有二三也。然则岂好疑为其不可解之惑哉?
敬舆之在奉天也,有排难之显功,言无不中,则秉义虽直,处时虽危,而志得神怡,发之于辞气颜色也,必温和而浃洽,故罪己之诏,虽暴扬其过而不以为侮。若长源,则宛曲从容之度,足以陶铸其骄气,而使其意也消。卢杞诸奸,岂有别术以得当哉?无宫壶之援,无中涓之助,唯面柔口泽,探意旨而不相违拂耳。是故德宗之得失,恒视所信而分,专有所信,则大有所疑。呜呼!千古庸人膏肓不起之病,非以失所信而致然哉?有大信者,必有厚疑;有厚疑者,必有偏信;或信或疑,贤奸俱不可恃,唯善谀者能取其深信,而天下皆疑矣。
夫人之多所疑也,皆生于不足。智不足,则疑人之己诳;力不足,则疑人之己淩。先自疑而旁皇无据,四顾不知可信之人,于是谀者起而乘之,谅其所易为,测其所易知,浅为尝而轻为辨,则不足者亦优为之而揜其所短。固将曰:非与我合者,言我所不知、不能、以相欺,彼即亦一道与,固非我之攸行;且恶知其非矫诬以夺人于所不逮,而雠其异志乎?直者之疑愈厚,则谀者之信愈坚,于是偏信而无往不疑,乃以多疑召天下之离叛。故曰疑者其弊之流也,信者其失之源也。
道处于至足者,知从我者之非诚,而违我者之必有道也。故尧无疑于群臣之荐鲧,而鲧不足以病尧。下此者,皆有不足也。知不足而不欲揜,则谀我者之情穷矣。流俗之言,苟且之计,恶足以进于前哉?此中材救过之善术也。能知此,则天下皆与善之人而奚疑乎?天下皆与善之人而又奚有所偏信乎?故德宗之失,失于信也。好谀而信之,虽圣哲痛哭而不救其败。纣之恶无他,好谀而信飞廉、恶来者深也。卷二十五
◎顺宗
王伾、王叔文以邪名古今,二韩、刘、柳皆一时之选,韦执谊具有清望,一为所引,不可复列于士类,恶声一播,史氏极其贬诮,若将与赵高、宇文化及同其凶逆者,平心以考其所为,亦何至此哉!
自其执政以后,罢进奉、宫市、五坊小儿,贬李实,召陆贽、阳城,以范希朝、韩泰夺宦官之兵柄,革德宗末年之乱政,以快人心、清国纪,亦云善矣。顺宗抱笃疾,以不定之国储嗣立,诸人以意扶持而冀求安定,亦人臣之可为者也。所未审者,不能自量其非社稷之器,而仕宦之情穷耳,初未有移易天位之奸也。于是宦官乘德宗之危病,方议易储以危社稷,顺宗瘖而不理,非有夹辅之者,则顺宗危,而宪宗抑且不免。代王言,颁大政,以止一时之邪谋,而行乎不得已,亦权也。宪宗储位之定,虽出于郑絪,而亦俱文珍、刘光琦、薛盈珍等诸内竖修夺兵之怨,以为诛逐诸人之地,则韦执谊之惊,王叔文之忧色,虽有自私之情,亦未尝别有推奉,思摇国本,如谢晦、傅亮之为也。乃史氏指斥其恶,言若不胜,实覈其词,则不过曰:“采听谋议,汲汲如狂,互相推奖,僩然自得,屏人窃语,莫测所为”而已。观其初终,亦何不可测之有哉?所可憎者,器小而易盈,气浮而不守,事本可共图,而故出之以密,谋本无他奇,而故居之以险,胶漆以固其类,亢傲以待异己,得志自矜,身危不悟,以要言之,不可大受而已矣。因是而激盈廷之怨,寡不敌众,谤毁腾于天下,遂若有包藏祸心为神人所共怒者,要亦何至此哉!
伾、叔文诚小人也,而执谊等不得二人不足以自结于上,伾、叔文不得于牛昭容、李忠言不足以达于笃疾之顺宗呜呼!汉、唐以后,能无内援而致人主之信从者鲜矣。司马温公之正,而所资以行志者太后;杨大洪之刚,而所用以卫主者王安;盖以处积乱之朝廷,欲有所为,弗获已而就其可与言者为纳约之牗也。叔文、伾之就诛,八司马之远窜,事所自发,亦以宦官俱文珍等怨范希朝、韩泰之夺其兵柄,忿怼急泄而大狱疾兴。诸人既蒙不赦之罪,神策监军,复归内竖,唐安得有斥奸远佞之法哉?宦官之争权而迭相胜负耳。杜黄裳、袁滋不任为主也。故执谊等有可黜之罪,而遽谓为千古之败类,则亦诬矣。
繇此以观,士之欲有为当世者,可不慎哉!天下之事,昭昭然揭日月而行者,与天下共之。其或几介危疑,事须密断者,则缄之于心,而制之以独。若骤得可为之机,震惊相耀,以光大之举动为诡秘之声容,附耳蹑足,画呼夜集,排群言,敛众怨,自诩为忧国如家,乃不知旁观侧目者且加以不可居之大慝。事既祕,言不能详,欲置辩而末从,身受天下之恶,自戕而已矣。易曰:“不出户庭,无咎。”慎之于心也。不出门庭则凶矣。门内之密谋,门外之所疑为叵测者也。流俗之所谓深人,君子之所谓浅夫也。读柳宗元谪后之书,“匪舌是出”,其愚亦可哀也已!

◎宪宗
礼何为而作也?所以极人情之至而曲尽之也。古礼之佚不传者多矣,见于三礼者,唯丧礼为略备,达于古今,无不可繇也。然而犹有阙焉,时之所不然,事之所未有,情之所不生,礼之所未及也。于是而后儒折中论定之道,有可参酌以极得其中,则遭乱失其父母,寻求不得,生死莫能知,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