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别谓之曰:“如何是自以为是不可入尧、舜之道?”卓吾默然。天台携之见刘初泉先生,云:“且勿言我二人是兄弟。”时初泉卧病,天台言“吾与一医者同来。”先生榻前数语,初泉惊起,已知为天台之弟,谓天台曰:“慧能和尚乃是舂米汉哉!大开眼人,恐不可以弟畜之。”李士龙来访,先生未与一语及学,士龙恚曰:“吾冒险千里来此,踰月不闻一言见教,何外我甚?”先生笑而不答。濒行,送之河浒,问曰:“孔子云:‘不曰如之何,如之何。’此作何解?”士龙举朱《註》云云。先生曰:“毕竟是‘不曰如之何,如之何’者。”士龙因有省。京师大会,举中义相质,在会各呈所见,先生默不语。忽从座中崛起拱立曰:“请诸君观中。”因叹曰:“舍当下言中,沾沾於书本上觅中,终生罔矣。”在会因有省者。先生机锋迅利如此。
楚倥论学语

  庐山驳天台所性不存语,谓“当官尽职,即为尽性,不则为二心,为妄念矣。即孔子为委吏,莫非性之所存。”楚倥曰:“孔子为委吏而梦周公,却不为二心,为妄念乎?”
  卓吾寓周柳塘湖上,一日论学,柳塘谓:“天台重名教,卓吾识真机。”楚倥诮柳塘曰:“拆篱放犬。”
  楚倥早岁曾遇异人,质之曰:“孔子问礼于老聃,老聃不言礼,而直曰:‘良贾深藏若虚,盛德容貌若愚’,何也?”曰:“若愚若虚,此礼之真体也。”
  问:“伊尹先觉,所觉何事?”曰:“伊尹之觉,非闻见知解之觉也,即其若挞之耻,纳沟之痛,此其觉也。”
  胡庐山会天台、楚倥於汉江之浒,相与订学宗旨。天台曰:“以常知为学。”庐山曰:“吾学以无念为宗。”楚倥曰:“吾学以不容已为宗。不容已者,从无声无臭发根,从庸言庸行证果。禹、稷之犹饥犹溺,伊尹之若挞若沟,视亲骸而泚颡,遇呼蹴而不屑,见入井而怵惕,原不知何来,委不知何止,天命之性如此也,故曰‘於穆不已’。如摸拟孔氏之匡廓,非此不容已者为之血脉,则捧土揭木为偶人而已。”
  孔氏之无声无臭,亦是有形有象;孔氏之有形有象,原自无声无臭。
  龙溪言:“颜子心常止,故不迁;心常一,故不贰。”先生曰:“否。人试观当怒时,中更有个止体在;当过时,中更有个一体在,是二本也。即能之,其怒其过,非真机矣。颜子所好唯学,即生平之怒,以学而怒,学外无怒也。生平之过。以学而过,学外无过也。可见一生精神,只是此学,更无渗漏处也。”
  默识,识天地之化育也。夫囿于造化之中,而不自识者,凡夫也。识之,而出入造化者,圣人也。是故不藉名位,不务功能,即学以诲,即诲以学,立己立人,达己达人,盖赞天地之化育於无疆矣。夫赞天地之化育者,非独上之君相贤圣,即下之农工商贾,细之聋瞽侏跛,凡寓形宇内而含灵者,皆有以赞天地之化育而不自识也。
  克己者,无我也。无我则浑然天下一体矣,故曰“天下归仁”。羲、文、周、孔四圣人者之于《易》,亦各言其己也。道虽一致,而时位不同,故作用亦自不同。随时变易以从道,俟之万世而不惑不谬者,其孔《易》乎?孔子之于《易》也,学焉耳。试取大、小象传玩之,卦,卦学也,爻,爻学也,学不厌,教不倦,立己立人,达己达人,《易》之生生也如是。
  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,自圣人一身观之,随时变易,时象之矣。合千圣观之,与世推移,各一象矣。
  《序卦》,周《易》也,首《乾》、《坤》,终《未济》,即周事可覩矣。《杂卦》序孔《易》也,上经首《乾》、《坤》,次《比》、《师》,次《临》、《观》,而终之《困》,下经首《咸》、《恒》,而终之《夬》。何以明孔《易》也?乾刚坤柔,质弗齐也,刚柔善恶,均归之中,孔氏之教也。比以类聚,故乐;师任裁成,宁无忧乎?或智临于上,或相观以摩,无行不与,有求则应,教乃知困也。感之无心,居之有恒,终以刚决柔,纯乎乾矣。是师道也,亦君道也。
  天台因举扇悟曰:“原来通体皆是良知,通天彻地,皆是良知。”
  天台曰:“人言念菴静坐,曾见光景,遂有所得。”曰:“只理会当下光景耳。”

文端焦澹园先生竑

  焦竑字弱侯,号澹园,南京旗手卫人。万历己丑进士第一人。京兆欲为树棹楔,谢以赈饥。原籍山东,亦欲表於宅,改置义田。授翰林修撰。癸巳开史局,南充意在先生。先生条四议以进,史事中止,私成《献徵录》百二十卷。甲午简为东宫讲读官,尝於讲时有鸟飞鸣而过,皇太子目之,先生即辍讲,皇太子改容复听,然后开讲。取故事可为劝戒者,绘图上之,名《养正图解》。丁酉主顺天试,先生以陪推点用,素为新建所不喜,原推者复搆之,给事中项应祥、曹大咸纠其所取险怪,先生言:“分经校阅,其所摘,非臣所取。”谪福宁州同知,移太仆寺丞。后陞南京司业,而年已七十矣。先生积书数万卷,览之略遍。金陵人士辐辏之地,先生主持坛坫,如水赴壑,其以理学倡率,王弇州所不如也。泰昌元年卒,年八十一。赠谕德。崇祯末,补谥文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