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古君臣之职,君之所得为,必以命于相,相之所得为,必以归于君,此古今通义也。舜以股肱耳目命禹,禹复戒舜而终以明良之歌。考其大意,似舜尽欲以其职委禹,禹戒以亦自听览,无专畀臣下,安于纵逸也。然陶以为,「元首丛脞,股肱惰,万事堕」,则是君终不当自为也。靖郭君劝齐宣王:「五官之政,日听数览。」既而厌之,靖郭君由是得专齐权。夫六卿各自以职倡九牧,相犹无所司,而况于君。收五官而自任,己不能久,又以与人,君相之职兼失矣。始皇程书决事,盖不足论。汉高、惠事尽出萧、曹、文、景虽稍自亲,然陈平犹谓「有主者」,则是时公卿各自分职,丞相至欲斩邓通、错,尚循古义也。孝武初年,更用一项文士,中我相应以分外朝之势。及赵禹、张汤更进,宰相束手,自是君相之职涣然离异,君所欲为,不复以命相,相一切听其君所为矣。其后尚书权益重,领录出宰相上。魏初,别置秘书,仍典尚书所奏,寻改中书。刘放、孙资、倾动中外,侍中给事黄门,通掌门下,最为禁密。则尚书更是外朝,而中书门下乃天子之私人。其后又有内尚书,由外达尚,转尚入中,所行可否,皆自内决,人主之职,十倍宰相,已增者不可损,已成者不可改也。

  「六卿」,天官事最繁,而公、孤职任甚简,故学者多云冢宰即宰相,或云公、孤兼行,非也。冢宰,乃有司之长,职治其事以佐上者有司,明其道以弼上者宰相。

  皇甫谧能道自分界中言语,非耀文华者所能至。

  销兵本欲休息百姓,而学者尤其弛备。然左射狸首,右射驺虞,裨冕搢笏,明堂耕藉,此成周销兵节次也。则销兵未必非,视其君思治进德何如耳。不然,后世忘战者岂少邪!

  李暠言:「经史道德如釆菽中原,勤之者则功多。」此语当记。然所谓勤者,非渔猎搜取、课劳计获而后能也。

  晋有正始微言,胜会韵士,至于江左,虽安民之道不足,而扶世之志未衰,学者未宜略也。

  伊尹谓「肇修人纪」,后世虽不足议此,然周之诸侯,大者秦、楚,小者鲁、卫,传世数十。盖其为国,尚皆有本末,更仆迭起,而维持制服之具与之并行,所以久而犹存,不止富贵自身也。李斯首破坏此事,君臣俱得富贵,然亦相随而亡。西汉虽皆李斯余本,但时作一二,有所凭借,故享国麤久,此后无有知者。诸葛亮以管、乐自比,恐未必能及。其余君臣上下,自富贵娱乐,一身之外,更无他说,以致国祚短促,皆其自取。

  沈约叙祓除事,约固非知经。然近世学者以浴沂舞雩为知道一大节目,意料浮想,遂为师传,执虚承误,无与进德,则其陋有甚于昔之传注者。

  「欲者性之烦浊,气之熏蒸」,「虽生必有之,而生之德犹火含烟,桂怀蠹,故性明者欲简,嗜繁者气昏」。文士中颜延之颇存义理。

  西南夷、诃罗、阿罗单、婆达、师子、天竺、迦毗黎所通表文,皆与佛书之行于中国者不异。然则今释氏诸书,是其国俗之常文,中国人不晓,相崇尚以为经耳。微言妙义与夫鬼神之贯通,诚无闲于夷夏。然彼可以施之于我,而我不得以革之于彼,其浅深之不同,雅俗之不合,孟子所谓「未闻变于夷」者也。

  玄之陋,非有益于道也,然当时贵之,预在此学者不为凡流,则是犹能以人守学。后世以性命之学为至贵,而其人不足以守学,百余年闲,视玄愈下矣。

  张融《自序》言:「丈夫当删《诗》、《书》,制礼乐,何至因循寄人篱下!」言诚太狂,然人具一性,性具一源,求尽人职,必以圣人为师,师圣人必知其所自得,以见己之所当得者。若随世见闻,转相师习,枝缠叶绕,不能自脱,锢人之才,窒人之德者也。

  王戒诸子以儒家、道家、释氏「虽为教等差,而义归汲引」。自南北分裂,学者以周、孔与佛并行,其言乘异,不自知其可笑。《六家要指》,司马父子之故意也,使佛学已出于汉,则太史公亦更增入一家。譬若区种草木,不知天地正性竟复何在。然则如韩愈知识,乃是数百年而一有,豪杰之士,何其难也!

  中国之学,自不当变于夷。既变而从之,而又以其道贬之,颠倒流转,不复自知。

  祖望谨案:此盖指当时之染于禅而又排之者。

  徐遵明指其心,谓「真师正在于此」。古者师无误,师即心也,心即师也。非师无心,非心无师。以《左氏》考之,周衰设学而教者,师已有误,故其义理渐差。及至后世,积众师之误,以成一家之学,学者惟师之信而心不复求。遵明此语,殆千载所未发。虽然,师误犹可改,心误不可为,此既遵明所不及,而以心为陷者方滔滔矣。

  高洋敬礼陆法和,盖畏冥祸。予尝论世人舍仁义忠信常道而趋于神怪,必谓亡可为存,败可为成,然神怪终坐视成败存亡,而不能加一毫知巧于其闲,而亡果能存,败果能成,必仁义忠信常道而后可。盖人力之所能为,决非神怪之所能知,而天数所不可免,又非神怪所能豫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