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、吴、越、荆、潭,天下分为十三四,四面环之,以至加之中国,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,其君天下者,类皆为国日浅,威德未洽,强君武主,力而为之,仅以自守,不幸孱子弱孙,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,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,犹恐不为用,尚何敢制?天下之势,方若敝庐,补其奥则隅坏,整其桷则栋倾,支撑扶持,苟存而已,尚何暇法象规矩而为制度乎?今宋之为宋,八十年矣,外平僭乱,无抗敌之国;内削方镇,无强叛之臣。天下为一,海内晏然,为国不为不久,天下不为不广也。然而兵不足以威於外而敢骄於内,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,一切苟且,不异五代之时,此甚可叹也。”
苏轼应诏《策别》,其一曰定军制。自三代之衰,井田废,兵农异处,兵不得休而为民,民不得息肩而无事於兵者十有馀年,而未有如今日之极者也。三代之制,不可复追矣。至於汉、唐,犹有可得而言者。夫兵无事而食,则不可使聚,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,此二者相胜而不可并行,其势然也。今夫有百顷之田,则足以牧马千驷,而不知费聚千驷之马,而输百顷之刍,则其费百倍,此易晓也。昔汉之制,有践更之卒,而无营田之兵,虽皆出於农夫,而方其为兵也,不知农夫之事。是故郡县无常屯之兵,而京师亦不过有南北军、期门、羽林而已。边境有事,诸侯有变,皆以虎符调发军国之兵。至於事已而兵休,则涣然各复其故,是以其兵虽不离农,而天下不至於弊者,未尝聚也。唐有天下,置十六卫府兵,天下之府八百馀所,而屯於关中者至有五百,然皆无事则力耕而积,不惟以自赡养,而又足以广县官之储,是以兵虽聚於京师,而天下亦不至於弊者,未尝无事而食也。今天下之兵,不耕而聚於畿辅者以数十万计,皆仰给於县官,有汉、唐之患而无汉、唐之利,择其偏而兼用之,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。天下之财,近自淮甸,而远至於吴、楚,凡舟车所至,人力所及,莫不尽取以归於京师。晏然无事,而赋敛之厚,至於不可复加,而三司之用,犹苦其不给,其弊皆起於不耕之兵聚於内,而食四方之贡赋。非特如此而已,又有循环往来屯戍於郡县者。昔建国之初,所在分裂,拥兵而不服。太祖、太宗,躬擐甲胄,力战而取之,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,然其故基馀孽犹有存者,上之人见天下之难合而恐其复发也,於是出禁兵以戍之。大自藩府,而小至於县镇,往往皆有京师之兵。由此观之,则是天下之地,一尺一寸,皆天子自为守也。而可以长久而不变乎?费莫大於养兵,养兵之费莫大於征行。今出禁兵而戍郡县,远者或数千里,其月廪岁给之外,又日供其刍粮,三岁而一迁,往者纷纷,来者累累,虽不过数百为辈,而要其归,无以异於数十万之兵,三岁而一出征也。农夫之力安得不竭?饣鬼运之卒安得不疲?且今天下未尝有战斗之事,武夫悍卒非有劳代可以邀其上之人,然皆不得为休息闲居无用之兵者,其意以为为天子出戍也。是故美衣丰食,开府库,辇金帛,若有所负,一逆其意,则欲群起而噪呼。此何为者也?天下一家且数千百年矣,民之戴君,至於海隅,无以异於畿甸,亦不必举疑四方之兵而专信禁兵也。曩者蜀之有均贼,近岁贝州之乱,未必非禁兵致之。臣愚以为郡县之士兵,可以渐训而阴夺其权,则禁兵可以渐省而无用,天下武健岂有常所哉?山川之所习,风气之所咻,四方之民一也。昔者战国常用之矣,蜀人之怯懦,吴人之短小,皆尝以抗衡於上国,夫安得禁兵而用之?今之土兵所以钝弊劣弱而不振者,彼见郡县皆有禁兵而待之异等,是以自弃於贱隶役夫之,而将吏亦莫训也。苟禁兵渐省,而以其资粮益优郡县之土兵,则彼固以欢欣踊跃出於意外,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,又何遽不如禁兵邪!夫土兵日以多,禁兵日以少,天子扈从、捍城之外,无所复用。如此,则内无屯聚仰给之费,而外无迁徙供亿之劳,费之省者,又已过半矣。”
其二曰练军实。三代之兵,不待择而精,其故何也?出兵於农,有常数而无常人。国有事要,以一家而备一正卒,如斯而已矣。是故老者得以养,疾病者得以为闲,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壮子弟,故其无事而田猎,则未尝发老弱之民;师行而饣鬼粮,则未尝食无用之卒。使之足轻险阻而手易器械,聪明足以赴旗鼓之节,强锐足以犯死伤之地,干城之众,而人人足以自捍,故杀人少而成功多,费用省而兵卒强。盖春秋之时,诸侯相并,天下百战,其经传所见谓之败绩者,如城濮、鄢陵之役,皆不过犯其偏师,而猎其游卒,敛兵而退,未有僵尸百万,流血江河,如後世之战者。何也?民各推其家之壮者以为兵,则其势不可得而多杀也。及至後世,兵民既分,兵不得复而为民,於是始有老弱之卒。夫既已募民而为兵,其妻子屋庐既已於营伍之中,其姓名既已书於官府之籍,行不得为商,居不得为农而仰食於官,至於衰老而无归,则其道诚不可以弃去。是故无用之卒,虽薄其资粮而皆廪之终身。凡民之生,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,不过四十馀年之,勇锐强力之气,足以犯坚冒刃者,不过二十馀年。今廪之终身,则是一卒凡二十年无用而食於官也。自此而推之,养兵十万,则是五万人可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