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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人之治天下,其才非不足以立,其志非不足以虑也;然每迟焉若畏,阙焉若偷,而弗自以为愧者,盖法不可以极其弊,而其弊常生于积美之后。吾力足以成之矣,足以备之矣,而毕取焉以为名,则风俗变而巧日愈滋,弊日愈亟而后之人必有不可支者矣。惟己之快而后人之无继者,圣人不为也。以及后人,世之议者曰:“治地莫善于助,莫不善于贡。”嗟夫!贡之犹有所不善也,固所以遗商周;助之尽善,是其所以开秦也已矣。大抵天下之理,是非之相因,而成毁之相近。质者可措其未施之实智,而尽巧者盖滋其无已之情。是故圣人之治,亦难乎其无余智也。

焚林而田,非不得兽,明年无兽;竭泽而渔,非不得鱼,明年无鱼。


卷十三
八十八 善治者无赫赫之功
谈龙肝,夸凤髓,足以骇人之听矣,至于济饥,则曾不如菽粟之有益也;陈黼黻,耀文绣,足以骇人之目矣,至于御寒,则曾不如布帛之有效也;嘉唐虞而乐商周,登泰山而禅梁父,足以动人之观听矣,至于论治,则不如清净渊默之有得也。自昔圣人循循焉以忠厚化天下,初无非常可喜之功,而天下之人阴受其利而不自知。后世好大喜功之主,以为圣人之为,不足使人耸动而倾听,于是变循循而为赫赫。弃天下之所常行,而骇斯人之所未尝见;奋乎百岁寂寞无闻之中,而欲远过乎五帝三王之上。颂声满天地,贵名耀日月,亦可谓一时之盛事矣。噫!夫名之盛,实之衰也。观美之日隆,而大本之日忘;华藻之日益,道德之日薄也。

天下有至当之理,天下莫能非,后世莫能议。事已立而迹不见,功已成而人不知。安用使人喜谈而乐道哉?汉之文帝,攘却不如武,中兴不如宣,二十三年之间,农桑之外无异说,粟帛之外无奇贡。尝试取其纪而读之,崇(方)〔力〕田之科,下劝农之诏,不若富民之有侯、搜粟之有尉也;匈奴三入而三拒之,未尝穷兵出塞,不若登单于之台,封狼居之山也;法令之苟且,礼文之有缺,不若改正朔而易服色、兴礼乐而修郊祀也;宫室不增益,帷帐无文绣,不若建神明通天之台而备千乘万骑之驾、泛沙棠木兰之舟而设鱼龙曼衍之戏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者:文帝富庶之效,至于贯朽粟陈,家给人足,而武帝则海内虚耗矣;文帝治安之效,至于方内人宁,靡有兵革,而武帝则暴骨千里矣;断狱数百,几致刑措,则与夫穷治刻骨者有间矣;黎民醇厚,重于犯法,则与夫奸轨不胜者不俟矣。


八十九 天下之弊自上启之
朝而趋市,骈肩相摩;暮而过市,掉臂不顾。非朝贪而暮廉也,朝有所求,暮无所求也。一兔走野,百人逐之;积兔在市,过而不顾。非前争而后逊也,前则未定,后则已定也。(切)〔窃〕尝因是而论天下之士,其所以在上古而静退、在后世而奔竞者,岂性情之顿异也?亦上古之爵禄不可求,而后世之爵禄可求也;上古之爵禄皆有定,而后世之爵禄皆无定也。

唐虞三代之时,礼仪修明,风俗醇厚。凡为士者,三揖而进,一辞而退。礼,如此其峻也。四十而仕,五十而爵。进,如此其迂也。论定然后官,任官然后爵。仕,如此其艰也。不传贽为臣,不敢见于诸侯。分,如此其严也。然处之甚安,守之甚固,无滞淹之叹,无侥幸之心。是岂有法制以驱之乎?亦曰上之人未尝启奔竞之门而已。

盖当是时,持黜降以佐天子者,以公道而立公朝,以公心而临公选。才适当其位,而无毫发之浮;位适当其才,而无毫发之过。才之外无余位,位之外无余才。天下之士,道德苟充,爵禄自至。初,无求于上之人,则嵬嵬廓庙殆为无求之地矣。故巧者无所用其智,贵者无所用其权,诈者无所用其谋,诌者无所用其佞。于斯时也,虽求奔竞之名,犹不可得,况有所谓奔竞之禁乎!

后世礼仪废,风俗薄,名器滥,爵禄轻。不使官求人,而使人求官;不使上求下,而使下求上。奔竞风成,莫之能御。权在于左右,则为之扫门;权在于嬖宠,则为之控马;权在于妃主,则为之邑司;权在于贵戚,则为之主事。高爵重禄,如取如携,无不得其欲焉。彼介然自守之士,十年不之调者有之,三世不徙官者有之。利害之相形如此,人安得而不奔竞乎?

诱之于上,而欲禁之于下;诱之于此,而欲禁之于彼,是犹醯而却蚋、聚膻而去蚁,虽刀锯日被,亦有所不胜矣。


九十 人君求治不可太锐
古之善为天下者,未尝为苟且之说、速成之计,以求治于朝夕也;强力奋发以为之,至诚无息以持之。其初虽若迂阔而难就、澶漫而难立,而其终必将有所观。

汉唐以来,号为善治之君者,汉一文帝,唐一太宗。(切)〔窃〕观文帝即位之初,公私之情,尤可哀痛;矫伪告讦之风,尚未知教。贾谊上“太息”“痛哭”之书,劝之纷更,文帝则体吾之恭俭,舒迟以待之,宽厚以抚之,而未暇于纷更也。末年海内富庶,兴于礼义,黎民醇厚,几致刑措者,则文帝有以缓之也。太宗即位之初,关中旱蝗,户口未尽复,太乱之后难治,盗贼未息。封伦进刑名、杂伯之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