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怀抱,偶见生人则泣,是明明无傲睨自高之念搀杂其中矣。虽然,此尚可谓其无知识无能力所必致,及其长成,初入社会,必常怀悚惧之心,以为人尽优于我,我不过后生小子、沧海一粟,何可与老成前辈并论,故有所作施以及文章游戏小事,均不敢以对人,以为己实粗劣,何可以对大雅?即万不得已偶一炫之,亦立呈忸怩含羞之象,至于自命不凡、压倒一切之心殆无半丝存在也。及入世稍深,见人人均不过尔尔,渐自信其可敢于试事,偶有所成即傲睨自高矣。虽然,此恶德也,实恶社会无人之故,及其久也,人不过尔尔,己亦不过尔尔,五十步笑人,己亦自觉可笑,此傲睨自高之念亦截然中冷矣。嗟夫!偌大中原乃无一人,致使乳臭小儿如予亦尝自负,且四顾茫茫有万万不得已舍我其谁之慨,不亦大可悲乎?

  予有短诗云:“仗剑行千里,微躯值万金。中原闻逐鹿,举目竟无人。”是殆自挥洒其傲睨自高之情也。曾几何时,中原祸作,朝野无人,吾勿论矣,然狂吟之人究亦何若?思之怀惭甚也。但人尽如此,区区亦只好奉陪小儿曹于十字街头扮三国故事,各结一群,以竹木为刀,以破布为旗,攘臂而斗,亦有胜负,其胜者亦居然自鸣得意,行见求幸福斋主人亦插身其间,与儿曹争片刻之胜利矣。如幸胜者当长叹无言,如其败也则真千古笑话。虽然,予何人斯?今之人又尽何人斯?敢汗颜言千古耶!

  人各有业,士各有志,业也、志也,其中有爱念存焉,有爱念斯有乐趣,否是则其业、其志必不能持久。但立一志、专一业而爱念复寓矣,或以失败而减其爱,似失败与爱大有关系者。以予言之,则失败与爱实分二事,绝少连及,盖世事恒有之,凡足使已忧抑而不如意者,爱之反愈切也。

  予生有二爱,第一爱革命,深信非革命不足以救国,故以革命为志,频年可谓艰苦备尝矣。然其爱不消减,一任反对者加以乱逆之名而予恬然视之。且乱与逆云者,亦有所倚托之名词耳,予等之世界以是为乱逆,或至金星及其他世界则名谓不同,安知不以是为美称耶?

  予第二爱唱剧,盖革命可以为志而不可以为业,唱剧或可以业耳。予初不能歌,初入剧馆聆音而慕之,尝以为苍苍者与予以幸福,惟此歌音。久之自亦能歌,且自信大可造就为专家,频年嗜此殆无日离口焉。然予历世久矣,艰苦备尝,所最视为缺憾者,未使吾一临舞台而袍笏登场耳。然平日所引吭乱唱者,亦足畀予生许多之纪念。辛亥夏,以《大江报》事入汉中狱,初押看守所,以予嗜唱重禁予七日,后押礼智司,又以唱故受人痛殴,狱吏且衔予而告密于有司,谓予为革命党,几至于杀头。癸丑秋九月一日,金陵城破,集败军战于雨花台,台陷,兵尽窜,炮弹如雨下,予憩于草地,倦极歌声乃作,同辈力止之,此情此景使人不忘。

  予尝与二三契友谈救国之道及吾人立身之法,要当痛革恃革命为恒业之习气。盖中国无论何事均含有作官以谋生之性质,如青年读书入学校,贵在能文作文,贵在能应试,应试即可作官,作官即可得钱以养生也。革命党尤甚,自辛亥都督伟人暴富后,人皆视革命为谋财之捷径,其实虽未必尽是,然革命党终必掌政权为官,其次则为在野之政客,然官也、政客也,自其往者言之均若专业而谋生之术赖焉。夫人而无自生之道,徒恃作官与作政客,则其所抱负必易为金钱之力所动摇,小焉不惜牺牲主旨以迎合金钱,大焉则身居重要广事搜括以饱囊橐,且少出其余裕以饵他辈借巩其势,然国家值此斯真万劫不复矣。予友又云,于美人所著平民政治书中见之,美之政治良于他国者,以素人政治家之多也。素人政治家者即有恒产而不以政治家为专业者也,其对于政治界合则进不合则退,主义以外无欲望,偶任政事不求厚禄,退而恬然亦能自养,其益国家者多矣。予国虽积弱而国民独立谋生之力甚薄,然吾人自命为与政治有关系之人,则不可不认定此素人政治家主义作去,以期为举国倡也。实行此主义首在能谋独立之生活,予曾为文人,然予实自惭其不文,纵使果勿愧焉,予亦弗乐为之。偶谈剧癖,不禁感叹及之。嗟夫!予不为军人者,予将与谭鑫培伍矣。

  中国征兵之制未行,不特不能达全国皆兵之目的,即求有十分之五亦不能得,而国家危亡在即,非武力莫救,是则国民中有曾服军役者当常保其军界先进之资格,终其身以铁血救国,勿萌他念,不必学政治家可言进退也。故军人即当以军中为恒业而不须岌岌于他种自利之法,为政者亦亟须瞻给此种军人,勿使失所。虽然,予之言亦有界说。在辛亥、癸丑之役,全国之兵骤多,然仓卒成军,其中曾受教练备有军人之资格者殆十不得二三,此种无学术之军人以之滥竽军籍,匪特无益而且有害。国家既无力练多兵,则仍以安其原有非军人之生业为是,至有军事学术者为完全之军人,则义不能退耳。

  予服军役一年余,亦粗知兵。初因读阐扬社会主义之书,遂弃兵籍,近因伐罪,曾掌军旅,且历战事,又慨夫时势所必需、天职之所在,遂终以军人自居。惟以革命党为军人终不能脱政治之臭味,予近厌言政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