蠢,人也,世岂能以恕物者恕人哉!故蠹鱼无知而不自愧也;人,有知者也,虽为蠹,其情必不甘。不甘为蠹而不能免於蠹,奈之何哉!奈之何哉!
  因为歌曰:“与蠹异形而有同情。既有其实,不辞其名。其行茕茕,其知芒芒。伤乎伤乎,其竟以蠹而毕其生乎!”
  【多愁赋】
  事皆不得意;人无可与言。处愁城而困顿;向苦海以盘桓。遭逢百千万端,未尽毕生之苦;阅历二十六载,曾无一日之欢。
  若夫春景方和,气华竞媚。对鸟语与花容;值山巅而水ㄛ。居客襟怡;游人心醉。原同视听,偏伤一寸之心;岂异登临,独洒千行之泪。
  又如红烛争辉,华筵竞乐。词客有怀;才人善谑。谊哗抵掌之声;激昂赏心之作。谈非无柄,悬河之口如缄;赋亦有才,生花之笔独阁。
  又或摊书求古,觅句吟情。开卷而心偏惘惘;伸纸而泪已盈盈。前人之苦乐殊形,无事而不成可叹;当景之惨舒异致,有呜则不得其平。古有同心,惜唐衢之不见;今无具眼,知东野之犹生。
  所以醉不成乡,乐何能国。徒闻思妇之萱;无益将军之食。肠回万结,借剑割而无唬幻佳骨Ь,倩风吹而无力。塞默低头之状,竟似生成;频繁开口之声,无非叹息。
  嗟乎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。我岂异人,愁多不已。只枯菀之分途,遂戚欣之异轨。天实为之,谁能遗此。但恐忧不永年;敢云痛则思死。
  【观优赋】
  若夫时当正月,节值元宵。徵歌北里;选地东郊。闪酒旗之缥缈;叠戏鼓之喧嚣。奏歌舞於梨园,彷佛太平之点缀;假衣冠於优孟,招邀世俗之游遨。
  於是举国若狂,游人如骛。家家村妇,提男负女而来;处处乡愚,耸袂轩眉而赴。浓脂厚粉,光照耀於大堤;啸侣呼俦,迹纵横於长路。或兀兀而坐观;亦遥遥而立顾。
  场开三面;人集四周。优伶竞其百伎;士女注其双眸。鼓竞锣喧,才登场之伊始;波翻岳震,已喝采之无休。
  态以丑而为妍;曲以哇而为雅。《巴人》是奏,固知听者之多;《白雪》无闻,岂为和人之寡。因端傅会,则三兄弟之盟;彻底虚空,则两亲家之打。语尽出於齐东;事难考於柱下。
  尔乃爱情形之谑浪,嘉事迹之新奇。送枕捎书,群夸正旦小旦;喊桥打棍,争说唐时宋时。千百年往行前言,无非是时迁盗甲;《廿一史》提纲举要,不过如李渊祭盔。顿觉胸襟之扩,且知筋力之疲。
  独有人焉,於斯时也,想元虚於老、庄,咀英华於屈、贾。身未填夫沟壑,杜甫之歌自豪;意有感於文章,唐衢之泪又洒。掩雅耳於呜蛙;制放心於奔马。任门外之纷纭,曾何足以累其灵台者!
  【淡巴菰戒辞】
  西南海中,国曰淡巴。有草生焉,厥名为菰。
  素花绰约,绿叶扶疏。土人采叶,暴如乾蔬。
  层叠缕切,如丝如麻。以铜为筒,端如仰盂。
  实以是物,弹丸之多。微火灼之,口吸气呵。
  喷烟氤氲,阄砻烧凇F淦酷烈,香臭相和。
  毒瘴外辟,暖燠内舒。食之而甘,人不能祛。
  有明季世,初入中华。始於闽、越,蔓延北区。
  人争嗜之,甘如醍醐。日计百筒,不离口牙。
  贵贱一致,男妇不殊。有不能者,谓为怪迂。
  揆之物理,见闻不诬。匪曰无益,害如之何!
  人之脏腑,平和乃嘉。不寒不燥,用健无虞。
  火日焚灼,气耗血枯。丹田内乏,动而喘吁。
  胃管槁氵啬;舌根不濡。面生蓓蕾;眼如观花。
  壮者生疾;弱者增疴。始不觉害,以渐而加。
  筒刺咽喉;火焚衣裾。伤财失物,其小者欤!
  余自弱冠,始与俗俱。虽学食之,好不敢过。
  如是十年,病而弃诸。今年之夏,忽若相须。
  因复为之,弥月不除。痼疾骤动,忧悔无涯。
  乃叹乃奋,自审自诛。天地有意,覆吾载吾。
  守先待後,谓之曰儒。而乃为此,以祸其躯!
  与俗同好,何为者乎?损以窒欲,岂其不图。
  决弃此物,永矢不他!何以为警?是用作歌。
  ●尚友堂说诗
  论文详而文壤;说诗多而诗亡。天资既卑,学识又浅。前人谬立宗门,後生误为附和,无不是其所是,非其所非,优其所优,劣其所劣。诗学至今,如荆棘满野,不复知何者为涂径矣。余不能随人俯仰,聊复以其所见著之简编;非敢果於自信,亦不过是非其所是非,优劣其所优劣而已。然不可不传诸其人。
  茫茫九州,悠悠千载,岂无杨子云乎!
  读书好古,穷理养气,志识高广,胸眼阔大者,诗之源泉根柢也。性情、境地、时事、景物者,诗之质也。意者,诗之骨也。词者,诗之肉也。章法者,诗之形体也。顿挫者,诗之动作也。承接、转折、呼应、开阖者,诗之血脉也。安雅、婉约、豪放、凌厉者,诗之神气态度也。才情者,所以鼓铸也。笔力者,所以锤链也。故实者,诗之器具也。学问者,诗之府藏也。温柔敦厚者,诗之品也。高古雅正者,诗之格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