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,遂必指为彭蠡;若无鄱阳,吾知其必求之江北而谓塞为平地矣。
  且地之改易有可证者。浔阳九江,昔所谓“江分九派”者,今止一江,无九江之迹。九江可变为一江,彭蠡泽独不可变为九江乎!名之改易亦有可证者。洞庭本太湖之名,湖中山有石穴深洞,无知其极者,因洞以名山,因山以名湖;吴起所谓“三苗氏左洞庭”者是也。後世谓洞庭者乃《禹贡》九江,是九江冒洞庭之名也。九江之洞庭相远,而洞庭自若,犹且冒其名;况鄱阳在江南,彭蠡在江北,势既遥相联接,而彭蠡又无形迹,其以鄱阳冒彭蠡之名亦何足怪乎!
  朱子确信鄱阳为彭蠡,既谓经为衍文,又谓禹遗官属致误,又谓《汉志》不知湖汉之即为彭蠡而两言之。岂禹与班固皆误,而朱子独不误乎!疑经畔古,非余之所敢安也。昔郦道元有言:“东南地卑,万水所凑,触地成川;故川旧渎,难以为凭。”故《禹贡》所言,其不合於今者,阙疑可矣。若必欲以後世之地形证古人之是非,几何其不疑黄河未至於氵逅、大陆;而岳阳、荆州之境,其与太原相远耶!
  【《生民》诗《集传》辨】
  朱子注《生民》诗,载张子之言,谓:“天地之始固未尝先有人也,则人固有化而生者矣;盖天地之气生之也。”又载苏氏说,谓:“凡物之异於常者,其取天地之气常多,故其生也或异。麒麟之生异於犬羊,蛟龙之生异於鱼鳌,物固有然者矣。神人之生而有以异於人,何足怪哉!朱子谓斯言得之,而余则以为非也。夫化而生者,天地之始也。高辛之世,岂天地之始乎!溯高辛而上之,其见於经可信者,有颛顼、少吴,黄帝、神农、伏羲氏矣,其前虽荒远不可详,然未必遂为天地始也。夫自化而生之时,至於高辛,不知几百年或千年,或万年,或数万年,而仍化而生乎!高辛氏以前,羲、农、黄帝之世,胡不闻化而生?高辛氏而後,尧、舜、禹、汤之世,胡不闻化而生?而独高辛氏之子有稷复有契,一家得两化生乎?盖天地之始,以理揆之,诚有化而生者。草昧既开,万物既定,则胎卵化湿,其生有常;若有异於常者,是妖也,而以诬圣人乎!如曰圣人之生与常人不同,取天地之气常多,则古之圣人不少矣,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何以不化而生,岂其得於天地之气者又少欤?书传所载,若褒姒、夜郎王亦有化生者矣,其取天地之气既多,则宜亦为圣人,何以或为淫後,或为蛮夷君长,而不得与稷、契并称也?至於麒麟蚊龙之生,多人所不能见。既曰麒麟无定种而蛟龙皆出於变化,彼无定种与变化,是即其有定者也。故不闻麒麟皆麟生,而此一麟独牛生也。又不闻蛟龙皆卵生,而此一蛟一龙独化生也。是乌可为比乎,天地间化生之物,若蜃蛤蝉蚋之类,皆古今有常而不变,不以为异,犹之人必始於人道之感而不可改也。苟无人道之感,而履巨迹可生,吞卵可生,则生子綦易而妇人亦危矣。”
  然则稷、契何以生,而《生民》、《元鸟》之诗何说也?曰:履巨迹,吞卵,此事之未有者也。即有其事,亦姜螈履巨迹而适生稷,简狄吞卵而适生契,其人道之感自在也。使不履巨迹,不吞卵,而亦生稷,亦生契也。且予观《生民》之诗,未尝见其确为履巨人之迹;无人道之感也。所谓“履帝武敏”者,谓高辛亲往郊薅姜裨踵其迹耳。所谓“不康潇耄居然生子”者,谓上帝宁我康我而安然生子耳,即“无晡藓Α敝谓,“居然”犹安然也。盖近世说《诗》有如此者,此亦理明辞顺,何必遵汉人无识怪诞之说以曲为之解乎!至於《元鸟》之诗,则尤未明言其何若,阙疑可矣。
  大抵人情,子孙於其先世?往往表其奇异以为夸诩震耀之端;而後世诞妄者则又好因近似之语,造事以惑人。若夔一人已足而曰“夔一足”,牵牛、织女二星而曰“天帝嫁为夫妇”之类,皆诞妄不足道。而张子、苏氏乃巧为说以实其事,朱子亦误载之《集注》,其诬圣惑人,儒者不得辞其过也!
  《伪泰誓》之言曰:“白鱼入於王舟,有火复於王屋,流为乌。”司马迁截之《史记》,而董仲舒亦引其语,以为王者受命之符。幸而已黜其书;使其书至今存,而无今书《泰誓》,则亦将旁引曲说,同於巨迹卵之事矣。
  【《春秋》论】
  圣人之作事也,固有冒天下之大恶,犯天下之大忌,而公为之者矣。圣人非不知大恶不可冒,大忌不可犯,而敢为无忌惮之行也;彼见天下靡靡焉日入於乱也,不有人起而救之,则其祸将不可胜穷。天之所以生圣人者,固非令其安衣坐食,同於庸众无能之人已也。彼庸众无能者不能为善,亦不能为不善,其避大恶,畏大忌,固宜。而圣人承天之意,以为非我莫能定天下之乱,较量於经权轻重之间,卒然振发,甘心得罪於人而独求合於天,虽冒大恶,犯大忌,而不自疑。故尧、舜不惜以天下与人,而汤、武至以臣弑君。何者?其心之安也。
  昔者孔子,大夫也,而作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也,其赏罚进退皆非一人所得私;而孔子行之不顾者,亦其心之所安也。当是时,纲纽废弛,民人涂炭,诸侯互相攻灭,而弑君弑父之祸复公行而无所忌,使当禹、汤、文、武之时,皆所诛讨夷灭而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