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怪乎宋蔡京之据《周官》“不会”之文启徽宗之奢以覆其国也!盖此二篇章法与《头纭分《君子偕老》略同:其前文但言容饰之美,而末以一二语醒出诗意,直而不迫,婉而多风,善於立言者也。“履霜”、“采莫”不过借以起兴,执此为俭之证,误矣。
  △《园桃》、《陟岵》、《十亩》背非刺国削
  《园桃》乃忧时,非刺时。《陟岵》,以为行役思亲者得之。然谓“国小而迫,数见侵削”,则二篇中皆来见此意。《园桃》所忧,在国无政。若果已见侵削,则人皆能知之何待於思!而行役亦臣民之常,《唐》之《肃羽》,《召南》之《殷其雷》,岂必皆见侵削而後然乎!至以《十亩》为国削,小民无所居,语尤附会。“十亩”,但就树桑之地言之,非以十亩授田,何遂至於无居!朱子以为“政乱国危而不乐仕”,是也。大抵《诗序》揣度为多:以唐、魏之俗多勤俭,故谓之刺俭;以魏国小而邻於晋,故以为国小而见侵削耳。甚至《唐风》之《蟋蟀》明言“无已太康”而犹以为刺俭,其诬古人亦已甚矣!
  《陟岵篇》“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”,当以上五字为句,下六字为句,於文既顺,於韵亦谐。盖“子”与“已”谐,“季”与“寐”谐,“弟”与“偕”(举里反),谐也。近世乃於“行役”处读断,失之矣。
  △《伐檀》兼刺贪与美不素餐之二义
  《伐檀序》以为“刺贪”,朱子以为“美不素餐”。然细玩其词,二意实兼之。盖惟贤人不得行其志,而相率Т於十亩之间,故在位者皆贪鄙之夫,不以无功受禄为耻。其反覆叹美於辞荣之君子者,正以愧夫尸位之小人也。《硕鼠序》以为“刺其君之重敛”,朱子以为“刺其有司”。然细玩其词,“莫我肯顾”,“莫我肯德”与《小雅黄鸟篇》笔意相类,非惟不类刺君,亦不似专指有司者。盖由有司不肖,惟务舭小民以自逸乐,而不复理民事,以致豪强舆隶皆得肆行吞噬而无所忌,故民不堪其扰而思去也。大抵生民困於有司之诛求者其害犹小,困於众人之鱼肉者其害最钜。惟有司不以素餐为耻,讼焉而不为逮,逮焉而不为理,则奸民益肆,里巷之间皆不能安其生。此即有司廉静寡欲,民犹不胜其困,况加之以贪乎!无怪乎其以硕鼠为忧也!
  △《魏风》中兴亡之故
  《魏风》仅七篇,然读之,兴亡之故如指诸掌。休休有容,一个臣之所以保子孙黎民也。执政者褊心,则在下之贤才无由进。况人之心思不能两用,务实政者必简於虚文,理大事者必略於小节。若卿大夫惟以修饰容仪为美,而贵游子弟仿而效之,则不复以量德程才为事,而政事之乖忤者必多,西晋之所以陆沈也。是以《园桃》诗人忧其将危。然卿大夫狃於旧习,莫之知也,故曰:“其谁知之,盖亦勿思。”即有一二贤者,亦困於下位,劳於行役,家人父子无生聚之乐。由是稍有识者皆不恋富贵而恋田园矣。贤人去,则在位者尽不肖。美不素餐者,正以见卿大夫之皆素餐也。岂惟素餐而已,方且剥民以奉己,纵奸以殃民,民不聊生而皆有去志,所以晋师一至,不复有御侮之人,而魏遂亡也。故孔子早曰:“诗可以观。”又曰:“诵诗三百,授之以政不达,虽多亦奚以为!”岂不信哉!岂不信哉!
  △《葛屦》、《汾沮洳》见植基不固
  大抵国家盛时,皆以勤政,爱民,黜华,崇实为务。故《卫风》首以《淇澳》,《齐风》首以《鸡鸣》,《唐风》首以《蟋蟀》,虽以郑之其细已甚而犹以《缁衣》冠之。一则其时在春秋前,君德民风尚美,二则编《诗》者亦寓惩劝之意。观其先世诗篇,知其植基深固,是以其後政事虽衰,风俗虽敝,而未至遽亡也。今《魏风》首二篇,独以“左辟”、“象扫”、“如玉”、“如英”为刺,则是魏当春秋以前,其君大夫已无远虑,而但以修饰仪容为事,植基本不深固,故其亡也忽焉。是以二篇之後即以《园桃》一诗继之。编《诗》者於此盖有深意焉。惜乎说《诗》者皆为刺俭之说所误而见不及此也!汉初诸家解经,虽不尽合经意,尚多推之政事。自《毛诗》以附会为事,郑氏笺之,逐变而为章句之学,学者读之不过以为诗赋之资,举业之用而已。故今初学之童子莫不诵《诗》者,及其为政,虽举人进士毫无所展布;吏胥作奸,百姓失所,皆视以为固然。无他,《诗》自《诗》,政自政,彼其读《诗》之时固不知其为政也。嗟夫,嗟夫,政与“诗”之分,其来固已久矣!
  △《硕鼠》见早亡
  季札之观乐也,於《郑风》曰:“其细已甚,民弗堪也,是其先亡乎?”於《陈风》曰:“国无主,其能久乎?”然陈为楚灵所灭,楚平复封之,至春秋之末而後陈卒亡,而郑下至战国之初而後亡,乃《魏风》之“大而婉,险而易行”者,反於春秋之初而先亡,何哉?盖凡风俗之浮靡而无远虑者,势必浸衰浸弱以至於亡;若掊克持权,强陵弱,众暴寡,有不可终日之势,则其亡也忽焉。吾故读《黄鸟》、《我行其野》之诗而知周之必衰;读《硕鼠》诗而知魏之必亡也。何者?贤人去则风俗日颓故《白驹》之後次以《黄鸟》、《我行其野》两篇,《十亩》、《伐檀》之後次以《硕鼠》一篇,理势之自然也。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