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行其野》不过昏姻不相顾恤而已,薄则薄矣,初未有相陵藉事也。《黄鸟》,啄我粟矣,然所损不多,且犹有邦族之可复也。《硕鼠》,则吞噬无厌矣,而又作於土著之人,非美滞粒其势无以自全。是以西周虽陨,犹有郏辱阝之迁,而魏遂为晋所灭也。大抵人情之不相顾恤者,患在陵夷不振,故其害缓;互相吞噬者,患在О懿话玻故其害速。学者此而观之,则兴亡得失之故了然可观矣。
  △魏诗朴茂深厚
  《二南》以外,《豳风》尚矣;其次则莫若《魏风》。郑、卫之风舒缓,君子是以知其国势之弱。齐、秦之风雄武,君子是以知其国势之强。《魏风》则皆不然,其诗朴茂深厚,元气未漓,盖其俗犹为近古焉。《葛屦》之刺褊心,止篇终一语,《彼汾》之讥贵游,仅微露其意,皆不失温柔敦厚之旨。《陟岵》有思亲之念,无怨上之心。有如《北山》之叹不均者乎?无有也。有如《肃羽》之呼苍天者乎?无有也。且不言已思亲而但言亲思己,慈孝之情尤为笃挚。《十亩》但言退居之乐,不及服官之欢,意在言表,殊耐人思。《伐檀》命意尤高,⑿擞仍叮为美为刺一毫不露圭角,而一唱三叹,诵之使人尘鄙之心都消。惟《园桃》与《硕鼠》忧时感事,语颇沈痛;然犹不肯斥言,不肯直指,想其人材之美,风俗之厚,盖迥非他国所可及,惜乎其君之不足有为耳。然晋自并魏以後,国势益强,遂霸天下;及三家分晋,而魏氏为多贤,文侯修德勤民,为战国诸君第一。善乎吴季札之言曰,“大而婉,险而易行:以德辅此,则明主也”,谅哉其知音也!千载而下读其词犹令人神往。信乎,词之与声果不容分而为二也!
  ○《唐风》
  △《蟋蟀》非刺俭
  《唐风》何为首以《蟋蟀》也?犹《齐风》之首以《鸡鸣》也,所以著晋盛之所由来也。而《蟋蟀》之用意较之《鸡鸣》尤美。《序》乃以为“刺晋僖公俭不中礼”,今观其词,但云“今我不乐,日月其除”,俭何在焉?且云“无已太康?职思其居”,刺何在焉?朱子以为“岁晚务间,相与燕饮,而忧深思远”者得之。然尚有未尽者。何者?此诗前四句特系开笔,後四句乃其主意,与《东山》之四章相类,彼借客以形主,此先反而後正耳;非谓人之当乐,正谓人之不当过於乐也。“职思其居”,居谓现在所居之地;四民各有木业,先尽力於其所当务而後以其馀暇行乐,虽行乐而仍不忘其本业也。“职思其外”,外谓意外所遭;本业虽已克尽,而事变之来无常,不可以为未必然而置诸度外,──朱子所谓“出於平常思虑之所不及,当过而备之”者,是也。“职思其忧”,乐者忧之所伏,太乐则忧必至,──故计然曰:“旱则资舟;水则资车。”孟子曰:“生於忧患,死於安乐。”──所以乐之时常作一忧之想也。“瞿瞿”悚惕瞻顾也。“蹶蹶”,龟勉奔赴也。“休休”,安吉嘉美也。乐不忘忧则不至於有忧,《传》所谓“亡者保其存者也”。然则此三章者,即高宗“不敢荒宁”,文王“小心冀翼”之意,非陶唐之遗民安能如是!第以勤俭美之,犹失其旨。况反以为刺俭,不但与诗意相枘凿,而与季札所言“思深忧远”者亦大相迳庭矣!而世犹以《序》为可信,无怪乎授之以政而不达也。
  △《蟋蟀》见风俗之美
  大抵人情处贫困则思虑多周,处安乐则奢佚易起。唐自叔虞至此,盖不下数世百有馀年,太平日久,年丰人乐,上下恬熙,正纵恣怠惰之时,而其言乃如是,则其层安思危,循分守义,不待言矣。後世人情颓薄,不耐处约,亦复不耐处乐,衣食饶足则侈荡顿生,乾隆四十三年,余乡大饥,人不自存。甫丰收三年,而民即恣意暴殄,贫者亦美衣食,惮勤苦。近西山处俗尤尚侈,婚葬之费常至钜万。城中演剧,几无虚日。尤好爆竹之戏,声常盈耳。每岁放烟火於城南,男女骈肩累迹,蜂屯蚁聚。有娶妻者,则姻友助以炮,沿途声常不绝。其以繁华相尚若是,其居且不之思,况於思外,又况於思忧乎,然强者皆取人财以自奉,黠者百计谋人之财,而愚弱者一遇荒岁即逃外郡,困踣道路间。呜乎,吾不知其何心而必如是然後快也!使能如《唐风》之“好乐无荒”,则皆有以自给,可以不必害人,亦不至於穷饿。然勇威怯,智欺愚?横暴乡里,人皆习以为常而不之怪;数十年不葬者十家而九,而少节浮费则众共非之。故谚曰:“笑贫不笑娼。”吾愿为政者善所以导民;使风俗渐臻於淳厚,庶几无愧於学《诗》也。
  △《山有枢》之喜乐
  古人之言,有其意本在此而读之可以悟於彼者。《出其东门》,言好德也,然读之而知郑俗之淫。《蒹葭》,言好贤也,然读之而知秦之不重士。吾故读《山有枢》之诗而益知唐俗之美也。盖惟其民勤於职业,所忧者远,而不肯苟目前之安,是故诗人以此劝之。使如陈、郑之风,淫靡是尚,则此诗不必作矣。且其所谓“喜乐”“永日”者,不过曳娄衣裳,驰驱车马,扫庭内而考钟鼓,使在今日,即为循分自守之人;初无放纵荒淫之事而已满其愿,亦何其易足也!後世恣为淫巧、狎妓、呼虑、闹灯、演剧、烟火杂戏阗城塞巷,皆古人所未见未闻。即以衣裳言之,而亦有貂银呢羽之奇,以酒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