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以淳朴为贵,惩淫荡之风,变弋猎之俗,而使之勤耕桑,敦孝弟,则宗社固於苞桑,──所谓授之以政而达焉者,此也。夫然後不愧於学《诗》耳。若如《诗序》所言,诸儒所释,篇篇皆刺时事,莫非爱君忧国之心,则与《卫》、《齐》、《唐》、《魏》之风几无所别,季札何缘目之为“其细已甚”,又何由知其当“先亡”平?吾尝取《传》所载季札之言证之十五国风,无不合者。然据毛、郑所注,则与季札之言无一不相刺谬。不知向来诸儒何以深信笃好其说而不容人少持一异议也?可叹也夫!
  ○《齐风》
  △《鸡鸣》非刺诗
  《鸡鸣》,美勤政也。太上以德化民,其次则莫若勤。虽古之大圣人犹以勤为要务。故《书》曰:“无教逸欲,有邦;兢兢业业,一日二日万几。”《传》曰:“民生在勤,勤则不匮。”盖人君以一身抚有一国,为地广矣,为人众矣,所患常在耳目之不周,下情之不上达,故惟勤为要务。何者?人主日与其大臣接,则宦官宫妾不能欺矣;日与其群臣接,则大臣不能欺矣。不能欺,然後能知人之贤否而用舍之。不能欺,然後能知人之欲恶而兴革之。不然,逸乐自恣,深层简出,大臣有权则为大臣所壅蔽,大臣无权则为便嬖宦寺所壅蔽,民情何由而达,国政何由而治。而人主之晏安鸩毒尤多因於好内:故开元治非不盛,得太真而遂亡;同光亲翦朱梁,宠刘氏而遂乱。是以贤君惟恐视朝之晏,不得与大夫士熟议国政;而贤夫人亦惟恐其夫之耽於逸乐而不勤政,是以儆之劝之。知其事者作此诗以美之也。《序》乃以为哀公荒淫怠慢,故陈贤妃相成之道,谬矣,朱子不取哀公之说,而但以为言古贤妃,亦恐未然。岂自丁公下至僖公十二世之中断不得有一贤夫人,而必古者乃有之乎!大抵《序》说之误,皆由以十三国为《变风》,务谓其有刺而无美,有邪而无正,委曲以为之解;必不可通,则以为陈古以刺今耳。学者信为实然,亦可叹矣!
  △《春秋》时齐、晋最强之故
  《齐风》何以首《鸡鸣》也?政勤於上也。《唐风》何以首《蟋蟀》也?俗美於下也。春秋之时,齐、晋最强,齐伯至数十年,晋伯至百数十年。此其立国之基必有远胜於他邦者,而後英主得以乘其势而有为。《鸡鸣》、《蟋蟀》,所谓先立其基者也。盖自丁公、唐叔立国於成周盛时,其设施措置,政事纪纲,必有能抚绥黎庶而垂裕後昆者。但世远诗缺,无从详考;赖此二诗犹足见其遗泽。何者?此二诗者皆其数世以後之诗,国安民乐,朝野无事,正人心逸豫之时,而在上者不敢自逸,在下者惟恐太康,是其初服之善政犹存,立国之纪纲未坏。是以虽有一二昏庸怠荒之主,而一得贤君即可以经理整饬而得志於诸侯也。故此二诗者皆当在春秋以前。编《诗》者首载之,以见夫《南山》、《卢令》、《肃羽》、《采苓》之所以不至於亡,而且以大启其国者,赖有此也。
  △《远》、《著》、《东方之日》皆非刺诗
  《远序》云:“刺荒也。哀公好田猎,从禽兽而无厌”云云。《著序》云:“刺时也。时不亲迎也。”《东方之日》云:“刺衰也。君臣失道,男女淫奔,不能以礼化也。”後之说《诗》者因此,遂谓作此诗者其意主於刺也。余按《远》云:“揖我谓我儇兮。”著云:“俟我於著乎而。”《东方之日》云:“在我室兮,履我即兮。”皆以其事归之於己。夫天下之刺人者,必以其人为不肖也;乃反以其事加於己身,曰我如是,我如是,天下有如是之自污者乎!《南山》,刺襄公也,则其《序》云:“大夫遇是恶,作诗而去之。”而此三诗但云“哀公好田猎”,云“时不亲迎”,云“男女淫奔”,并无一言及於刺者,与《南山》之《序》迥不类。疑作《序》者之意但以录此诗为刺之,非以作此诗为刺之,不必附会而为之说也。又按:“俟著”、“俟庭”,施之明友亦可,施之男女私会亦可,未见其必为婚娶者。而“彼姝者子”,以“干旄”例之,亦可施之男子,亦未见其必为淫奔者,窃谓遇此等诗但当缺其所疑,不必强命之以事也。说已详见前《邶》、《汀贰《卫风》中。
  ○魏风
  △《葛屦》、《汾沮洳》皆非刺俭
  《葛屦》、《汾沮洳》二诗,《序》皆以为刺其君之俭啬。《朱传》采《序》刺俭之说,而疑其非刺君。然玩其词亦并不似刺俭者。“象扫”、“左辟”、“如玉”、“如英”,皆就容仪修饰之美言之,似讥其华而不实者。宁有刺人之俭而但叹其美好者哉!褊,狭也,狭则不能尊贤容众,非俭之谓。而“采莫”、“采桑”亦诗人⑿酥常,如“采苓”、“采蕨”、“采杞”之属,非谓公族自樵采於野也。孔子曰:“与其奢也,宁俭。”子贡曰:“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。”俭者,人之美德,出之於君大夫则尤难。祈以币更,宾以特性,器用不作,车服从给,晋悼以霸诸侯。豚肩不掩豆,一狐袭三十年,平仲以显其君。黜官,薄祭,印段以保其室。俭亦何负於人,而乃以为刺,且琐琐焉不一而足乎!太古之时巫皈∫,楚之先世若敖、{曰月}筚路蓝缕以启山林,未闻有以其俭为病者。而後世之君以奢亡国者殆不可以枚举。胡为乎魏之人独以俭为诟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