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断非昭公诗矣。细玩此诗,皆赞女子之美,或男子所作,或女子所作,均不可知;要不过称其容颜之丽,服饰之华,初未尝有一语称其贤也。盖郑俗浮薄,所郑重而乐称者惟色,是以季札谓之“其细已甚”;细也者,无关於大体之谓也。不必於诗词之外强寻一意以诬古人也。原《序》所以为是说者,无他,当汉之时,四家并立,务期相胜,而又其时方尚锻链,故因诗有“孟姜”之文,遂取《春秋传》昭公辞婚一事以附会之。此乃汉时风气,本不足怪;而後之人遂信以为实然,虽经朱子详加指驳而犹不信,真大不可解也!且其所以从《序》说者,不过曰孔子删诗不当存此淫诗耳;然不当存者,岂独淫诗哉!昭公辞婚一节乃贤哲之高行,若不知称美,反用刺讥,此乃势利之小人,扳援之鄙夫,无见识之尤者,何以反存之而不删乎?晋董叔欲为系援,求婚於范氏,他日范氏纺诸庭槐,为叔向所讥笑。若删淫诸而独与其刺忽,是圣人教人皆学董叔也,尚可以为训乎!吾不知世何为而信之也?
  △《扶苏》、《箨兮》、《狡童》亦非刺忽
  《扶苏》以下三篇,《序》皆以为刺郑昭公。《扶苏序》云:“刺忽也。所美非美然。”《箨兮序》云:“刺忽也。君弱臣强,不倡而和也。”《狡童序》云:“刺忽也。不能与贤人图事,权臣擅命也。”朱子《集传》则皆谓篇淫奔之诗,而深辟言刺忽之谬。然近世说者皆以为孔子删诗不当存此淫诗,反以朱子之说为非是。余按:谓淫诗不当存,似也,然所当删者岂独淫诗哉!昭公为君未闻有大失道之事,君弱臣强,权臣擅命,虽诚有之,然皆用自庄公之世,权重难移,非己之过。厉公欲去祭仲,遂为所逐;文公欲去高克而不能,乃使将兵於河上而不召;为昭公者岂能一旦而易置之!此固不得以为昭公罪也。如果郑人妄加毁刺,至目君为狡童,悖礼伤教,莫斯为甚。孔子曰:“恶居下流而讪上者。”何以於此等诗反存之而不删哉?且所美非美者,谓色乎?谓德乎?子都有色而已,何得以比贤臣?考之《春秋经传》,昭公以前为庄公,射王,囚母,纳宋、鲁之赂而与其弑君,皆王法所不容;然而郑人不之刺。昭公之後为厉公,逐太子而夺其位,倚祭仲以立而谋杀祭仲,赖傅瑕以入而卒杀傅瑕,贪忍谲诈,背盟食言,是以谧之为厉;然而郑人亦不之刺。独昭公较为醇谨,虽无驾驭之才,亦无暴戾之事,谓宜郑人爱之惜之;然而连篇累牍莫非刺昭公者。岂郑之人皆拂人之性,好人之所恶而恶人之所好者乎?然则三诗之为淫奔与否虽未可知,然决非刺忽则断然无可疑者。孔子未尝删《诗》,说详见後条下。
  △《郑风》多淫诗
  《诗序》之谬,《郑风》为甚。《遵路》以後十有馀篇,《序》多以为刺时事者;即有以男女之事为言者,亦必纡曲宛转以为刺乱。至朱子《集传》始驳其失,自《鸡鸣》、《东门》外概以为淫奔之诗,《诗序辨说》言之详矣。顾自朱予以後说者犹多从《序》而非朱子,无他,以为《诗》皆孔子所删,不容存此淫靡之作耳。余按:《风雨》之“见君子”,拟诸《草虫》、《隰桑》之诗初无大异;即《扬之水》、《东门之龅ァ罚施诸朋友之间亦无不可;不以淫词目之,可也。至於《同车》、《扶苏》、《狡童》、《褰裳》、《蔓草》、《溱洧》之属,明明男女燎⒅词,岂得复别为说以曲解之!若不问其词,不问其意,而但横一必无淫诗之念於其胸中,其於说诗岂有当哉!且孔子删诗孰言之?孔子未尝自言之也,《史记》言之耳。孔子曰:“郑声淫。”是郑多淫诗也。孔子曰:“诵诗三百。”是《诗》止有三百,孔子未尝删也。学者不信孔子所自言而信他人之言,甚矣其可怪也!张采序陈际泰文云:“知为大士文者,虽不佳亦佳。不知为大士文者,虽佳亦不佳。”小说载有马生者,以其诗示人,人咸笑之。乃假扶乩,称康状元海诗,座客无不赞者。後知其出於马,始结舌不复语。世儒闻为孔子所删而逐谓其无淫诗者,何以异是!由是言之,朱子目为淫奔之诗未可谓之过也。然其诗亦未必皆淫者所自作。盖其中实有男女相悦而以诗赠遗者,亦有故为男女相悦之词,如楚人之《高唐》、《神女》,唐人之《无题》、《香奁》者。又或君臣朋友之间有所感触,而⒅於男女之际,如後世之“冉冉弧生竹”、“上山采蘼芜”、“君嫌邻女丑”之类,盖亦有之。子太叔赋《褰裳》,子柳赋《箨兮》,子{羔齿}赋《野有蔓草》,赋之者既可以断章而取义,作之者独不可以假事而寓情乎!不然,何以女赠男者甚多,男赠女者殊少?岂郑之能诗者皆淫女乎?虽据词以说诗,而不拘以成见,但取其词之有资於言,而不强知其意之所指为何事,庶乎其得之矣。
  △季札论《郑风》
  《郑风》二十一篇,惟《缁衣》好贤,有开国之规,《羔袭》直节,有扶危之操,其馀皆卑鄙猥琐之言耳。两《叔于田》及《女曰鸡鸣》,其言之津津者止弋猎一事。至《遵路》、《同车》之属!淫靡冶荡,尤不知人间有羞耻事矣。故季札曰:“其细已甚?民弗堪也,是其先亡乎?”细也者,即卑鄙猥琐之谓也。习俗如此,久必不胜其弊,安得而不先亡!是故读《郑风》者当知立国有久远之图,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