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《论语》“多识”、“一贯”之文,与“绝粮”、“固穷”之义毫不相蒙,自当别为一章。今朱子《集注》分之,是也;《世家》连而及之,亦非是。此事又见於《韩诗外传》及《说苑》,而文复与《世家》互异;但有与子路问答语,而不及於颜渊、子贡。然其文尤繁碎,决系秦、汉文字,不足缕辨。其谬最显而易见者,孔子以鲁哀公六年自陈反卫,至十三年,吴夫差始赐伍员属镂以死,而《外传说苑》述孔子之言并有“子胥抉目於吴东门”之语;孔子以鲁哀公十六年卒,至二十二年越始灭吴,已後越始通於诸夏,而《说苑》述孔子之言复有“句践霸心生於会稽”之语。未来之事,孔子何由预知之而预告之乎?盖此三书之文皆本《论语》“愠见”一事,而好事者敷衍其词,遂致失真,正如今世闾巷所传之《三国》、《残唐》、《东西汉晋》演义,取史事而易之以俗语,加之以枝叶,以悦世人之耳目,彼固不问其义理时势之合与否也;三子者不察而误采之耳。至《家语在厄篇》则又兼采三书而合之者,是以其文乱杂无章;且於“勾践”、“子胥”二语亦存之而不删,正与阮逸所作《伪文中子元经》以隋人而避唐庙讳者同。其为伪撰,不待辨而明者。不知後之儒者何以不之觉而信为实也?故今一概不载。
  △辨子西沮封之说
  《世家》云:“楚昭王兴师迎孔子,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。楚令尹子西曰:‘王之使使诸侯,有如子贡者乎?’曰:‘无有。’‘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?’曰:‘无有。’‘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?’曰:‘无有。’‘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?’曰:‘无有。’‘且楚之祖封於周,号为子男五十里;今孔丘述三王之法,明周、召之业,王若用之,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!夫文王在丰,武王在镐,百里之君卒王天下;今孔丘得据土壤,贤弟子为佐,非楚之福也!’昭王乃止。其秋,昭王卒於城父。孔子自楚反乎卫。”余按:孔子得百里之地而君之,可以有天下,孟子推之则然,其门人或有知之者,外人不能也,彼子西者乌足以知之!季康子问“由、求、赐可使从政也与”,当是时,三子已有所建白矣,犹不敢信如此;况於陈、蔡之时,予贡尚未出使於诸侯,颜渊、宰予皆无所表见,子路亦未尝为将帅,彼子西者乌足以知之!子西之人本不足称,然未尝有嫉贤妒能之事,白公之复言,子西用之矣;若知之而忌之,虽子西亦不至如是之不肖也。而是时昭王方在城父,以拒吴师,竟卒於军,亦非议封孔子时也。且书传皆无见楚昭王之事,《楚世家》及《年表》亦皆无之,则此必後人之所附会无疑也。至所称“书社地七百里”者,语亦误。楚即欲封孔子,安能如是之大!盖古之禄邑多以社计,故《春秋传》云:“自莒疆以西,请致千社。”《荀子》云:“与之书社三百。”旧说盖言楚欲以书社七百为孔子禄邑,《史记》误以书社为地名,因加里於七百之文下耳。曰:然则《戴记》有“之荆、”之文,何也?曰:蔡、楚境也;之蔡,即之楚也。吾恶知其谓之荆者非之蔡乎?既相传有至楚之事,故疑以为昭王之聘之也;既聘矣而卒於不用,故又疑以为子西之沮之也。吾恶知其非因臆度之故,遂附会而为之说乎?故今皆不载。
  “子在陈,曰:‘归与!归与,吾党之小子狂简,斐然成章,不知所以裁之。’”(《论语公冶长篇》)
  △思归之年
  《世家》载此语於哀公三年;明年孔子如蔡;又明年如叶,反乎蔡;居蔡三岁,如楚;楚昭王卒,然後孔子反乎卫。夫孔子既思归矣,乃反南辕而貌抬贸,又四五年而始反卫,何为耶?然则此叹当在反卫之前一二年中。故次之於绝粮之後。
  【附论】“子曰:‘从我於陈、蔡者,皆不及门也。’德行: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。言语:宰我、子贡。政事:冉有、季路。文学:子游、子夏。”(《论语先进篇》)
  【附论】“孟子曰:‘君子之厄於陈、蔡之间,无上下之交也。’”(《孟子》)
  △【反卫之年】
  《史记孔子世家》以定十五年过宋至陈,哀四年迁於蔡,六年反卫,而迁蔡之前复有反卫而再至陈之事。《年表》则以定十四年至陈,哀三年过宋,十年自陈反卫,其年皆与《孔子世家》不合,而亦无再往来之文。《陈》、《卫》、《宋》世家略与《年表》同,而多阙漏。惟《蔡世家》以昭二十六年至蔡,当鲁哀之二年,则《年表》所无也。余按:孔子以定十二年去鲁,卫灵公以哀二年卒,则以为定十五年去卫至陈者近是。既於是年或十四年至陈,则不应复於哀之三年过宋。《论语述而篇》云:“冉有曰:‘夫子为卫君乎?’子贡曰:‘诺,吾将问之。’”是二手皆尝从孔子反卫也。哀七年《传》云:“吴人召季康子,康子使子贡辞。”是子贡於反卫後先归鲁也。若孔子於十年始反卫,则子贡不得於七年已在鲁,故以为哀六年反卫者近是。此皆当从《孔子世家》,《年表》不足据也。孔子曰“从我於陈、蔡者”,孟子曰“君子之厄於陈、蔡之间”,皆连举之而无所分。孟子谓孔子有“见行可之仕”,有“际可之仕”,有“公养之仕”,亦不言陈、蔡。大抵陈、蔡不能尊贤礼士,不可依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