误矣。世俗所重於圣人者皆此类事,而不知圣人之初无借於此也。况由鲁而之周,由陈而之齐,又以舆马之侈附会之,传闻之词尚足较乎!且此幸而犹有左传之文在耳,若其所由以误之书既亡,待谁得而辨其真伪也者;乌知其不皆类此也!故凡不见於经传者概不录。
  △辨晏婴谮沮孔子之说
  《世家》云:“景公将以尼溪之田封孔子,晏婴进曰:‘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;倨傲自顺,不可以为下;崇丧遂哀,破产厚葬,不可以为俗;游说乞贷,不可以为国。自大贤之息,周室既衰,礼乐缺有间。今孔子盛容饰,繁登降之礼,趋详之节,累世不能殚其学,当年不能究其礼,君欲用之以移齐俗,非所以先细民也!’”张子厚云:“晏婴智矣,而不知仲尼,是非命耶!”余按:晏婴,齐之贤大夫也,孔子之为圣人,晏子未必能知,若其有益於人国,则晏子必无有不知者;藉使景公不用孔子,晏子犹当荐之,况景公自欲用孔子而晏子乃反沮之乎!且晏子以为孔子不足贤耶,则齐大夫如黎Θ、粱邱据辈贪谀谲诈而窃禄者何限,婴何以悉不言而反靳之於孔子耶?以为孔子将夺己之权耶,则婴之在齐固无权,婴即不肖亦断不至是,婴何为而沮孔子哉?孔子曰:“先进於礼乐,野人也;後进於礼乐,君子也;如用之,则吾从先进。”曰:“礼云,礼云,玉帛云乎哉!”林放问礼之本,曰:“礼,与其奢也宁俭;丧,与其易也宁戚。”孔子岂“盛容饰,繁登降之礼,趋详之节”者哉!伯鱼、颜渊之葬虽皆後日之事,要必生平类然,“破产厚葬”之讥为不伦矣!至於“滑稽、倨傲、游说、乞贷”云云,尤与儒者不类,况孔子耶!凡谮人者,虽非其实,要必取其近似之迹而附会之,以取信於世主。今晏子之所言,事事皆与孔子相反,天下有如是之谮人者乎!《春秋传》中记晏子言多矣,曰“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,与天地并”,曰“先王之济五昧,和五声也,以平其心,成其政也”,大抵皆述礼乐称先王以规当世之失,──《孟子》所记亦然,──非儒者而能为是言乎!今此《世家》之文独以儒为诟病,是今而非古,蔑礼而弃乐,不但所言皆与孔子平生之事相反,即与晏子平生之言见於《左传》、《孟子》者亦无一不相反,而岂不怪也哉!且春秋之世固无有所谓“滑稽、倨傲、游说、乞贷”者也,亦无有以是讥人者。自战国时淳於髡、慎到、庄周、颜触、张仪、苏秦之徒并起,然後有以滑稽、倨傲、游说、乞贷著者;其人虽非儒,然以其处士也,或有“儒”之者。而“破产厚葬”之讥亦自墨氏教行之後始有之。然则此言出於战国时人之口明甚。而其文之浅陋,亦似战国、秦汉,绝不类《左传》、《孟子》所述者。《索隐》曰:“此说出《晏子》及《墨子》,其文微异。”然则此文乃战国以後墨氏之徒之所伪撰以攻吾儒者,以晏子之俭,故⒅,而撰《晏子》者又从而妄采之耳。彼司马迁固不足怪,子厚号为道学而亦信之何耶?又按:晏子之立,至昭公二十五年孙齐之时,四十年矣,次年以论彗星见於《传》,自是以後无闻焉;而彗星不书於《经》,其文又附於十二月之後,尚不敢必为本年之事,然则孔子至齐之时,晏子或犹存;若去齐之日,则晏子必已卒,不待言也。“接淅而行”,不知所因者何事,要之必不因於平仲也。
  “孔子之去齐,接淅而行。”(《孟子》)
  △辨齐致廪丘之说
  《说苑》云:“齐景公致廪丘於孔子,子不受,曰:‘君子以功受禄。今说景公,未行而赐廪丘,其不知丘甚矣!’遂辞而行。”余按:敬事後食固君子之心,制禄养廉亦人君之正。景公与孔子邑,孔子辞之可也,然在景公固未有失也,孔子何讥而何行焉?孔子於季桓子曰“见行可之仕”,言仅有行之机也,於卫灵公曰“际可之仕”,则全未尝行矣,然孔子皆受其禄,於景公何辞焉?且其语殊浅陋,孔子既非说客,景公未卒,亦不得称其谥。其为後人所,明甚。故不录。
  【存疑】“齐景公待孔子,曰:‘若季氏则吾不能;以季、孟之间待之。’曰:‘吾老矣,不能用也!’孔子行。”(《论语微子篇》)
  △“齐景公待孔子”语可疑
  按:《孟子》但言“去齐,接淅而行”,未尝言其何故;独《论语微子篇》载齐景公之言云云,然考其时势,若有不符者。孔子在昭公世未为大夫,班尚卑,望尚轻,景公非能深知圣人者,何故即思以上卿待之,而云“若季氏则吾不能”也?景公是时年仅四五十岁,其後复在位二十馀年,岁会诸侯,赏战士,与晋争伯,亦不当云“老不能用”也。《微子》一篇本非孔氏遗书,其中篇残简断,语多不偷,吾未敢决其必然。姑存之於“接渐而行”之後,以俟夫好古之士考焉。
  【附论】“孟子曰:‘去齐,接淅而行,去他国之道也。’”(《孟子》)
  △去齐之年
  孔子之至齐,《世家》载之昭公之世,在为鲁司寇之前,而《春秋传》无之,其年无可考者。然按孟子云“孔子不悦於鲁,卫;遭宋桓司马,将要而杀之,微服而过宋;是时孔子当厄,主司城贞子,为陈侯周臣”,是孔子自为司寇以後,去鲁,梦溃过宋,以至乎陈,无由北行以至齐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