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一军皆惊,毕竟是太史公装点形容之语也。但不知萧何与语大奇者,是何等说话?决不就是登坛数语,惜太史公失载,可恨。
  孔子梦周公,尚是耳中鸣磬,眼中金屑也。直到不梦见周公,便是一齐放下。所谓去年贫未是贫,今年贫始是贫耳!文中子有疾,召薛收谓曰:“吾梦颜回称孔子归休之命,乃寝而终。”吾朝吴与弼亦云:梦见孔子。议者谓其堕落魔境。乃知孔子云吾衰,非是真衰,正到大休歇处矣!至人无梦,愚人亦无梦。以愚人而造至人甚难,以至人而还造愚人,亦甚不易也。
  或问于余曰:“孔明亦有失处,东结孙吴,西攻曹操,此定局也。云长守荆州时,权遣使为子求婚,云长骂辱其使,不许婚。权大怒,遂有白衣摇橹之祸,孔明此处少调停。此一失也;治蜀时,不置史官,文献阙略,此二失也;尝荐姜维于蒋琬曰:姜伯约忠勤时事,思虑精密。又曰:伯约甚敏于军事,既有胆义,深解兵意,此人存心汉室,而苦无人教军事,尝遣诣宫觐见主上。后姜维以此自恃,每欲兴举大事,卒至汉亡。此三失也;后主爱宦人黄皓,皓便嬖慧佞,孔明不能屏之使去,此四失也。”余应曰:“此系君读史不熟耳!云长在荆州时,孔明方镇守成都,相去几千里。孙权仓卒求婚,孔明岂能照点得及?孔明尝与法正刘巴李严伊籍共造蜀科,当必念及史官一事。况平日所至,营垒井灶,圊溷藩篱障塞,皆应绳墨。如此琐碎,尚且周到,史官安得独阙?想蜀亡之后,收图籍者无人,遂至废失。据《孔明文集》有二十四篇,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。今一字不见,则《蜀史》可知矣!姜维之才,自琬t之后,实鲜其比。维本羁旅托国,每见黄皓恣擅,启后主杀之。后主曰:皓奔走小臣耳!何足介意?维见皓枝附叶连,惧于失言,逊词而出。而皓亦欲废维,维以此亦危惧。累年出征,不复还成都。一以伸讨贼之义,一以避黄皓之谗。孔明六出祁山,亦是此意。然而不复剪去黄皓者,又有妙处。盖孔明当先主托孤时,其不才自取之语,孔明已负不安。若黄皓一宦官耳,却又与之恼噪,必除之而后已。后主不惧则疑。故出师之后,但以驾驭事付之董允,允常数责于皓,皓畏允不敢为非,终允之世,皓位不过黄门。然后主尚不能忘于允,曰:尝见董允切齿黄皓,我尝恨之。则其情事可知矣!孔明所以放他一路,不惟得相臣大体,即吴魏之反间,黄皓之倾危,不得而入也。看来孔明何尝有失?君请熟读史自见耳!”
  文章自三代而后,秦汉最称简古。惟治安策,天人策,累累凡数百万言。汉人长文章,自贾谊董仲舒作俑始,汉武帝束帛加璧,安车驷马迎申公。既至,问治乱之事,申公但曰:“为治不在多言,顾力行何如耳?”《太史公序》云:上方好文辞,见申公对,默然。申公此时八十余,识见老成。此言不独救武帝好文辞,且欲救董贾文章之多也。康王命毕公曰:辞尚体要。上之谕俗且然,而况人臣之章奏乎?章奏至数百万言,即儒生读之,口燥舌沸而不能止。天子一日万几,其难又可知矣!武宗时,韩公文欲攻刘瑾,而属李梦阳具奏草曰:“毋文,文觉弗省也。毋多,多览弗竟也。”此言极得告君之体,故观申公老人一言,觉董贾文章,尚有少年气习。
  燕人有恶樊哙党于吕氏,曰:“宫车晏驾,将尽灭赵王如意之属。”汉高大怒,诏平勃斩樊哙。平勃计曰:“哙,帝之故人也,功多有亲且贵。今以忿怒欲斩之,恐后悔。”令囚而致上,乃召哙接载槛车传诣长安。平之不斩樊哙,非为汉高,实怕吕氏。《大事记》曰:春族淮阴,夏诛彭越,皆吕氏计。汉高病,吕后专,欲以事诛异姓王及大功臣,遂称病不行。语颇泄。卢绾之反也,樊哙以相国将兵讨之,其命虽出于高帝,实以吕后椒房之戚也。哙以吕氏女弟吕为妇,生子伉,比诸将尤最亲。哙既党于吕氏,若哙死,吕后能忘报于平乎?平尝对高帝云:项王不能信人,其所任爱,非诸项,即妻之昆弟。帝用樊哙,却犯陈平此语。平以是不敢斩哙。然项王用诸项,亦是六国风气。如齐之田忌田婴田文,韩之公仲公叔,赵之奉阳平原君。魏之无忌,皆公族也。项王沿习此风,故悉用诸项。孰料项伯之有外心乎?诸项中唯项伯最著,而余皆不载姓名。史但云:诸项氏枝属皆不诛,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,赐以国姓而已。汉王族甚微,仅一戛羹侯兄而不用。用樊哙未几,又欲斩之,得无有感于陈平。所谓项王任爱妻昆弟之一言乎?故以斩哙示公,不然何不命他人,而独命平也?此平之所以愈不斩也。
  余尝看项羽规模格局,也不是端冕凝旒南面的人,又不是垂绅正笏北面的人。所谓一将有余,而万乘不足,其亦易之乾卦,上不在天、下不在田者乎?究竟只好成一霸王耳!
  杜子美依剑南严武,严武辟为参谋。杜子美有遣闷诗呈武云:束缚酬知己,蹉跎效小忠。桓公谓孟嘉云:人不可以无势,我乃能驾驭卿。若杜子美与孟嘉,是皆有所不得已也。余独不然,最喜诵南宋陈仲微二语:禄饵可以钓天下之中才,而不可啖尝天下之豪杰;名航可以载天下之猥士,而不可陆沉天下之英豪。
  
  卷二
  汉王待九江王布,踞洗召之已,又供帐如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