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此之权力,必由吾与之而后有。然则吾虽受治,而吾之自由自若,此则政界中自治Self-gove’rnment之说也。颇有政家,谓自治乃自相矛盾之名词,以谓世间虽有其名,实无其事。人之行事,不出两端,发于己志一也,从人之志二也。前曰自由,后曰受管。故一言治,便非自力,果由自力,即不为治。此其说甚细。顾自我辈观之,吾身所行之事,固有介于二说之间者,非由己欲,亦非从人,但以事系公益,彼此允诺,既诺之后,即与发起由吾无异。然则自治名词,固自可立,而以实事明之,譬如一国之民,本系各不相为,各恤已私,乃今以四郊多垒,有相率为虏之忧,于是奋然共起,执戈偕行,以赴国难。此时虽有将帅号令,生杀威严,然不得谓国人为受驱逼胁。何则?一切皆彼之自发心也。如此即为自治之一端。使此法可行,将政界之中,无禁制抑勒之事,虽令发中央枢纽,无异群下之所自趋,从此君民冲突之事,可以免矣。
  是故政界之境诣,至于自治而极。利民安上,和众阜财,乃至俗成刑措,比户可封,皆舍此涂术其至无从。则无怪二百年西人,尽气竭力,流血牺牲,以从事夫此。然其事尚须细论,而后有以见实行之难。盖使民自治,则一民之身,将有两节可论。一以个人言,其心所怀之愿望为何等;二以分子言,其于社会所祈响者为何等。使二者尽如其意,便是自治,便是虽受治而非强其所不欲为。此事果可实施矣乎?或应之曰:此不但可以实施,实则各国政界,已有实施之者。如观西国舆论报章,每云某事国民意见如何,而此意见,乃政府所不可不从诸语。是国家一政之行,固视国民之意为向背。虽然,当知吾辈所称为政界极诣,乃指社会之中,人人各得分愿而言。若有一人,其好恶与所施之政令背驰,则自治之言作实。夫苟如是,则今之各国推举之权,尚非普及,而国中妇孺,岂作国民?奈何置之?然则名为自治,而民之大半尚有受治于人者。且不但此,果人人受治而非强其所不欲为,将议院定行一法之时,必人人赞成,人人许可而后可。顾今所实行,乃通用从众之例。春秋栾武子之言曰:“善钧而后从众”。议员之知识,果相等乎?假其不然,则安知多数之果是,少数之必非?若言不以是非,而从多数者之欲,然则多数者,以行其所欲而自治,少数者以违其所欲而非自治,又以明矣。且即以比较言,从多数矣,使十得八九,犹有说也,乃有时而所多者至微,以此强人,则又何说?譬如三十兆之中,有二十九兆九十万人同者,以此谓之公好公恶可也。而英议院以七百员为三十七兆人民之代表,其中三百七十人然,而三百三十人否者,乌得云公乎?是故知从众而用多数之说,于公理是非,本无可言。无可言而不得不如此者,乃以术之穷,舍此别无他法之故。而所谓人人自治,人人非强其所不欲者,又非事实明矣。
  是故有谓近世现行有两种政制:一为独治之专制,一为自治之民主者。此其言非也。当云有独治之专制,有以众治寡之立宪。以众治寡之制,虽不足当政界极诣之自治,而立宪则舍此殆无他术,故为今日最要政体。夫以众治寡,实无公理可言。不幸韩昌黎公言私言,其说已误。即谓多人赞成之政,为胜于少数赞成之政者,其说亦不尽然。所庶几可言者,不过三占从二,其事易行;又数至极多之时,于公道为稍近。治权本民所畏,得此则所畏者,可使极微。又民之优劣,智、德、力三者,皆有可言。从众虽于智、德二者,不必皆优,而其力之胜,固若可恃。且此乃历占以来,政界中一最有关系之新法。自其施行之后,人类受庇,平争弭愤,所获实多。其所可言,仅此而已。慎勿谓多数所从,斯为合理优胜;亦勿谓民之多数,无异全体之公。苟为此说,立成谬论。
  吾辈以天演言治,深知政界中事,往往成于自然,而非由人力。独此决策从众,与尚有一事,亦为政界所通用者,乃皆实出于人为。其尚有一事为何?代表之制是已。自是二者行,西洋政法,为之大变,《社会通诠》言之悉矣。尤可异者,从众之法,乃彼中古人所已用者。至于代表之制,则希腊、罗马两民主,所未梦见。此其原因,盖由二国皆市府国家。市府国家,幅员小狭,民数鲜少,每有公事,则聚通国之众而议之。如希腊、罗马之国会,皆尽其中自由之民众,无须以一人为百人千人,或一方之民之代表也。即罗马政府,向有沁涅特Senate,以聚通国之豪,然系选举出类拔萃之才,使听国事,无所谓代表者也。
  取西人之古制,以与其今制相较,则吾党见二大异焉,且由此可得其政界进步之实。夫独治众治,皆其古所有者。特所谓众治,乃指一市府之民。今之国民,求通得选举之权利而不能;古之国民,则人人皆议员也。问何能然?则以国民甚寡之故。此其事实,犹可考诸古代戏曲之中。如雅里斯托芬,所制《阿加黏》一,其开场系一市墟,当会议之顷,市之四周,用新染红绳绕之,以防逸者。盖会议为国民义务,设绳所以拦众,使入会幕之中,有或逃者,绳著其衣,染成红色,是以行人避之耳。
  今世邦域国家,以数十兆之民,散处数十万方弥卢Mile之地,欲守古制,即亦无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