尝闻良医治人之疾,不于见疾治之也,必察其疾之所由来,从而治之,则药必效而疾易除。
  吾今而知疾之所由来矣。吾之于人也,非所好而见之,则不宜于其人;吾之于食也,非所欲而进焉,则不宜于其味。凡所遇者,大抵少所宜者也,故尝詈仆妾而怒养子,而亦求备于妻。一朝有省焉,u此一人,u此一事,或宜于朝而不宜于夕,或不宜于朝而宜于夕,其所不宜者,必当吾之不悦时也。其所宜者,必当吾之悦时也。然则宜在悦不在物也,悦在心不在宜也。故知不悦为戕心之刃,悦为入道之门,无异方也。于是舍昔所为,从悦以入。悦者非适情之谓,非F欲之谓,心之本体,虚如太空,明如日,以太空还之太空,无有障之者;以日还之日,无有蔽之者。顺乎自然,无强制之劳,有安获之益,吾之所谓悦者,盖如是也。
  自从悦入,不戚戚而恒荡荡,未尝治忧也,而昔之所忧不知何以渐解。未尝治恚也,而昔之所恚不知何以潜失。二疾虽未尽~,固已十去七八矣,不啻于是。十年以前,尝专力以治躁逸,如系狙包汞,愈谨愈失。自从悦入,久不治躁逸矣,今则渐安,不至如狙之无定;今则渐止,不至如汞之易流。二疾虽未尽~,固已十去五六矣。此吾悦入之功也。
  人伦难协,民物难齐,皆心之所贯也。心本可贯,或不能达,唯悦可以达之。不悦则尝怀烦懑,多见不平,多见非理,色不和,言不顺,处君臣之间必不相爱,处父子之间必不相亲,处夫妇之问必不相宜,处兄弟之间必不相好,行于邦国之间必多怨尤。如是则内拂于性,外隔于人,其违道也远矣。悦则中无矫戾,所见无不平,所见无非理,色和而言顺,处君臣之间必能相爱,处父子之间必能相亲,处夫妇之间必能相宜,处兄弟之间必能相好,行于邦国之间必无怨尤,如是则内不拂于性,外不隔于人,其违道也不远矣。不悦则君亢于上,臣怨于下,百僚相竞,朋党以兴,措之于政事,喜怒必不平。喜怒不平则刑罚不中,刑罚不中则百姓不安,以此求天下之治也难矣。悦则君臣相亲,上下相交,百僚和同,无相争竞,措之于政事,喜怒必平。喜怒平则刑罚中,刑罚中则百姓安,以此求天下之治也易矣。
  日月照临,万物皆喜;阴霾昼晦,万物皆忧。和风所被,万物皆喜;雷霆所震,万物皆惧。生于心,见于色,发于声,施于政,其理一也。是故唯悦可以通天地之气,类万物之情,此吾之所未试,而信其为悦之所可致也。仲尼之教亦多术矣,不闻以悦教人,而予由此入者何?予蜀人也,生质如其山川,峻急不能容,而恒多忧恚。细察病根,皆不悦害之,故由此入也。悦为我门,非众之门。人固有生而无愠怒者,岂非质之近于道乎?而不可以入道者何?盖人之生也,为质不齐,而为疾亦异。或之刚之柔,不以相济;或好名好利,用心不壹。是在因其疾而治之,不可同于我也。
恒悦
  唐子语戈仲子曰:子勿忧贫,贫者天也,子如忧之,贫未可去,而忧之害子心者甚于贫矣。戈仲子曰:吾亦求乐耳。唐子曰:子将何以求乐?曰:吾一日之间有可乐之人则与之,有可乐之时则弗失,有可乐之地则往焉。唐子曰:若然,则子之心是百忧之府也。若忧子之人至,忧子之时至,而亦无可乐之地,子其若之何?且三可乐者假于外,三可忧者根于中,子避忧如避雠,防忧如防贼,而不知雠与贼已先据于心,其将焉逃?仲子未学而不善问,遂无以发之也。
  心之本体,无忧无乐者也,不受物加,不惧外铄。金工冶金,鼓烈火,施椎凿,虽百其器、千其形,而金质不变。心之为体,有似于此。而难见心者何?人之有身,生于嗜欲,养于嗜欲,其所以陷溺其心者,生而然矣。虽见为故有而实难复于故有,虽顺乎自然而实难合于自然,用力久,渐有得于初,心不于乐见而于忧见,盖害心者u养心之方,蒙心者u明心之药。是故仲子去忧求乐,吾则去乐就忧。忧乐不移其心,则无往而不自得。心之本体,虽难复全,由此可以渐见。傅说假食于胥靡,吕尚卖饭于孟津,管仲敝幽于南阳,百里奚饭牛于秦市,时忧也。舜游于鹿豕之t,太伯处于蛙黾之乡(指吴地),颜渊居于陋巷,原宪栖于漏宇,地忧也。瞽象杀舜,管蔡害周公,桓s厄仲尼,臧仓沮子舆,人忧也。此十二君子者,身当时忧,无异于居上卿而封大国也;身处地忧,无异于临南面而宅夏屋也;身遇人忧,无异于九族敦睦t贤从游也。是故处乐不见君子,处忧乃见君子,尧之于舜,亦必试之于烈风雷雨,乃知其不迷,况学者乎!
  吾既渐有得矣,亦必有所试矣。昔者吾行于燕市,见有鬻皮}者,漆绘精良,可受斗酒,系以革条,挈之甚轻,可携以远游。买之以归,注酒一夜,则韧窳(指皮软而坏)而酒溢于外。他日更市良者,乃适于用。未试之皮},不知其良不良;未试之心,焉知其恒不恒。吾自从悦入,未敢自信悦之恒然,盖试之于可忧之地而后知其能恒也。
  昔者尽鬻其田,使原(其仆)贾经,少有利焉。原不肖,尽亡其资。又便为牙,以主经客,客窃客金以为质,以责原负。失金者移其妻子子弟数人寝食于堂,日夜号哭而欲自经,窃金者与其属数十人,舍仆而问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