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哉’,其当时声音口气,真如贫子之遇金窖,自庆终身之受用,饥荒之遇丰年,自幸举家之救活。鼓舞踊跃,安顿百岁之精神于顷刻,而欢呼告报,吸定八荒之命脉于毫毛也。当时只有一个颜子气候与他相似,其告之一日而复、天心归仁,已是全副家当交与他。故语之不惰,已有不厌之意;门人日亲,已有不倦之意。不幸短命,而恸心丧予者,正谓时之一脉之弗延也。岂想后来却得吾孟夫子将他家当尽数搬出,直至今日,真是彻天彻地、亘古亘今、茫茫宇宙而荡荡乾坤。试问诸人:果是悦不悦、乐不乐也?”
  
  问:“看来学者要本体工夫合一,须是识得‘时’字;而要得‘时’字明显,则又须从天命之性说来也?”
  
  曰:“‘天命之谓性’,正孔子所谓‘默而识之’、所谓‘知天地之化育’、又所谓‘五十而学易,知乎天命’(《论语》原文作‘五十而学易,可以无大过矣!’――标点者注)者也。盖伏羲当年亦尽将造化着力窥觑,所谓‘仰以观天,俯以察地,远求诸物,近取诸身’。其初也,同吾侪之见,谓天自为天,地自为地,人自为人,物自为物。争奈他志力精专,以致天不爱道,忽然灵光爆破、粉碎虚空,天也无天,地也无地,人也无人,物也无物,浑作个圆团团、光烁烁的东西,描不成、写不就,不觉信手秃点一点元,也无名、也无字,后来却只得叫他做乾画、叫他做太极也。此便是性命的根源。三代圣人如文王、周公俱尽心去推衍拟议,及到孔子,又加倍辛勤,韦编之坚,三度断绝,自少至壮、自壮而老,直至五十岁来,依然乾坤混沌、贯通一团而曰‘天命之谓性’也。居常想象吾夫子此言出口之时,真倾泻银汉、尽吸仓溟,以将润其津唾、扶摇刚风、回旋灏气,以将舒其喘息,而又安知天不为我而我之不为天、命不为性而性不为命也耶?自此以后,口则悉代天言,而其言自时;身则悉代天工,而其动自时。天视自我之视,天听自我之听,而其视其听亦自然而无不时也已。所以率此性而为道,道则四达不悖,其学也又安得而或厌?修之以为教,其教则并育而有成,又安得而或倦也耶?”
  
  问:“《易》为圣之时也,果为有据矣。不知如何将此时习、将此立教也。”
  
  曰:“乾行之键即时也,自强不息即习诸己而训诸人也。初九以至上九即时也,潜而勿用以至亢而有悔即习诸己而训诸人也。推之六十四卦、三百八十四爻皆时也,皆所谓天之则也,亦皆是习诸己而训诸人、奉天则以周旋而时止时行、时动时静也。推之即《中庸》所谓‘喜怒哀乐中节’之‘节’、亦即《大学》‘致知格物’之‘格’也。又推之礼乐之损益、《春秋》之褒贬、《诗》《书》之性情政事,更无出于‘时’字之外者矣!先儒曰:‘《易》其五经之原乎!’不明乎《易》而能通五经者,难且甚矣!”
  
  问:“‘群龙无首乃见天则’,天则必如何乃可得见也?”
  
  曰:“据汝之问,果欲见天则耶?”
  
  曰:“然。”
  
  曰:“若天则可以见而求,可以问而得,则言语耳目各各用事,群龙皆有首矣,宁不愈求而愈不可得也耶?盖《易》之象原出自文王,《诗》之颂文王者必曰‘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’,又曰‘无然畔援,无然歆羡,诞先登于岸’,其所谓畔援歆羡者,岂皆如世之富贵外物哉――即汝今日欲求见天则之心是也。故道岸之登不难,而歆畔之忘实难;帝则之顺不难,而知识之泯实难。”
  
  曰:“若然,则吾将言语知识俱不用之可乎?”
  
  曰:“即此不周之心与求见之心,又何所分别也耶?”
  
  问:“‘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’何分别如是?”
  
  曰:“乾坤之德只是‘知’、‘能’两字,其实又只是‘知’之一字。盖生天生地、生人生物,透体是此神灵为之变化,以其纯阳而明故也。然阳之所成处即谓之阴,而阴阳皆明以通之,所以并举而言则曰‘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’,又曰‘乾知太始,坤作成物’。及兼统而言于乾则曰‘德行恒易以知险’,于坤则曰‘德行恒简以知阻’。究竟阳之初动为复,而曰‘复见天地之心’,是天之复则明统乎地之姤;曰‘复以自知’,是坤之能则又果属乎乾之知也已。”
  
  问:“孔子于《易》言复而未尝言礼,乃告颜子而必曰‘复礼’者,何也?”
  
  曰:“复者阳而明者也。‘黄中通理,正位居体’,是身之阳所自明也。‘畅于四肢,发于事业’,是阳之明所必至也。故礼曰‘天地之节文’,而又曰‘礼,时为大,顺次之’。夫复则天,天则时,时则顺而理,顺而理则动容周旋、四体不言而默中帝则,节而自成乎文矣。复在乎己也夫!安得不动之而为礼也耶?是以孔孟立教,每以仁礼并言,盖仁以根礼,礼以显仁,则自视听言动之间而充之,仕止久速之际,自将无可无不可而为圣之时也已!”
  
  问:“吾侪为学,此心常有茫荡之时,须是有个工夫作得主张方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