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疑性善,则难与之言性,惟即人所共见之情言之,则庶乎其可信耳。情者性之可见者也,曰恻隐之心、羞恶之心、恭敬之心、是非之心;情善显然曰仁也、义也、礼也、智也。性善显然,然则孟子道性善,其又可疑乎?夫恻隐羞恶恭敬是非,情也,即心也;指之曰仁义礼智,即性也;恻隐羞恶恭敬是非,直达而不诎,即才也。不学而能,不虑而知,故谓之曰才。才者,良知良能是也。人人有是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,其可谓之无才乎?可谓才有大小、有善恶乎?至于为不善而倍蓰无筭,则不能尽其才者也。不能尽其才者,不能扩而充之也。才本可以恩及百姓,乃不忍觳觫而止;才本可以保四海,乃乍见恻隐而止。乍见恻隐而止,则有时不足以事父母;不忍觳觫而止,则有时兴兵构怨,岂才之罪哉?凡有四端于我者,知皆扩而充之矣,是谓能尽其才。能尽其才,则尽心矣。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故曰,欲知性,必由于扩充四端也。
  
  孟子指人皆有不忍人之心,曰: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。孟子极力描写在于乍字将字,至此境界,不俟起意而勃然怵惕恻隐。勃然怵惕恻隐而总不自知,是谓浑然一体,是谓真性直达。若俟起意而怵惕恻隐,自知觉其怵惕恻隐,即非浑然一体矣,非真性之直达矣。孟子盖为人之蔽锢浅深不同,苟梏之反复,夜气不足以存者,不当意外仓猝至危极险之境,真情未必发露,故极力描写,以见人之皆有耳。此时勃然发露,全体具足,圣人不增,凡人不减,故孟子明性善则曰仁也义也礼也智也,直指之为性。然偶尔发露,不继之以扩充,则有时不足以事父母矣。齐宣王不忍觳觫,岂非浑然全体,故孟子指之曰是心足以王矣,一不推恩功,即不及百姓,而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。故虽浑然全体而偶尔发露,止可谓之端,若肯不自贼其身,而笃志力行,绵密恳到,知于此不忍则达之于所忍,知于此不为则达之于所为,知我本无欲害人之心,扩而充之无不爱人。知我有不甘尔汝之心,扩而充之无所往而不为义。知我本无穿窬之心,扩而充之至于以言餂以不言餂,微细偷心皆不使潜滋默长,无为其所不为,无欲其所不欲,知皆扩而充之矣,则集义,而浩然之气以生,有不若火之始然、泉之始达乎!
  
  孟子曰:仁人心也,义人路也。曰:居恶在仁是也,路恶在义是也。曰:仁人之安宅也,义人之正路也。言之不一而足。呜呼,善言心者,无踰孟子也!盖仁是人心也,吾侪安身立命,止是一仁,故曰人之安宅也。义者宜也,行而且之之谓义,故曰人之正路也。有是心即有是行,如吾心之所安,仁也;行吾心之所安,义也。吾心之所不安,亦仁也;无行吾心之所不安,则义也。爱亲敬长,吾心之安者也,致爱致敬则义也;紾兄臂、搂处子,吾心之不安者也,不紾不搂,则义也。由仁而行之,则无不宜,义非人之路而何?
  
  行吾心之所安,无行吾心之所不安,已尽仁义之道矣。而安与不安,不可一概而论也。如有所不忍、有所不为,吾心之不安者也,所忍所为,则吾心之安者也。不安者仁义之良心,安者蒙蔽之习心也。达不安于所安,则仁义之道得矣。如素无欲害人之心,而一朝利害所迫,遂有害人之心;素无穿踰之心,而一旦机智相轧,遂萌穿踰之心。夫无欲害人之心、无穿踰之心,此吾心之素安者也;害人之心、穿踰之心,此吾心之终不安者也。达安于所不安,则仁义之道得矣。
  
  达不忍于所忍,即有达不忍之事;达不为于所为,即有达不为之事。孟子本列仁义而分言之,然由人心人路之说,亦可谓不忍者心,不为者事。盖有不忍之心,则必不为残忍之事。仁自有义,义即是仁,仁义之道本一也。如齐王不忍觳觫之牛,则舍之而不以衅钟,若达不忍之心以及百姓,则必不为兴甲兵危士臣之举矣。格物之道,格通身家国天下,而身家国天下,正非悬空无事而格之也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,爱人不亲反其仁敬,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举斯心加诸彼,大有事在。故曰:先王有不忍人之心,斯有不忍人之政。又曰: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,无他焉,善推其所为而已矣。
  
  人皆有所不忍,达之于其所忍。只此一言,而仁义皆备。不忍,仁也,达之于所忍,仁也,有义焉。
  
  不忍不为,浑然仁义。故孟子指之曰,恻隐之心仁也,羞恶之心义也。达不忍于所忍,达不为于所为,亦浑然仁义,故孟子亦指之曰仁也义也。惟真心之发全体仁义,故纔一充达,亦全体仁义。人岂患仁义之高远哉!然当其发当其达,则全体而尚有所忍、有所为,则心体之全量未复也,必充之而至于仁义不可胜用,则心体之全量复矣。故曰:知皆扩而充之,若火之始然,泉之始达,足以保四海。曰无为其所不为、无欲其所不欲,如此而已矣。
  
  孔门专求仁,而所指示之工夫即是义。如居处恭、执事敬、与人忠,曾子三省、颜子四勿,皆是也。孟子并提仁义,而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、求仁必由集义也。呜呼,知致知格物之道者,仁义之道备矣。盖未有致浑然一体之知,格通身家国天下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