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人,而生民之利周矣。今僧人所居者,圣人所营之宫室也,所食者,圣人所播种之百役也;所用以耕凿者,圣人所制之来耜也;所恃以御患者,圣人所造之弧矢也。凡一身所用,无一物而不备,其身由之,其心安之,缺一不可也。而皆指以世间梦幻之事,不知其所自来,可谓智乎?牟子曰:“三皇无冠冕之饰”,则僧人落发无愧矣。夫三皇之时,衣服仪物固有未备,亦何尝髡其上总之发,而芟其下垂之须哉?必若此言,则三皇之时,食肉穴居,何不使僧人为之,而必欲处华屋大厦、供乳糜香饭也乎?自然之须发无故而剪落,不能止其复生也。又月削而时埽之,曰必如是然后可以学道,不如是则不可学也,其可信哉?

  (问:“黄帝尧舜弃而不足法乎?”曰:“尧、舜、周、孔修世教也,佛尚无为也。君子之道,贵于适用,何弃之有乎?”)

  圣人之道,无为而不为,是故孔子曰:“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!”又曰:“易无思也,无为也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”舜明于知人,所任四岳、九官、十二牧,代天理物,物得其所,事得其序。舜所以恭己正南面而无为,盖无为而治者也。若佛则洁身于山林,以理为障,以事为硋,自为无为,盖无为而不治者也。圣人与道为一,己即是理。无所用思,不思而中;无所用为,不勉而中。寂然不动,犹明鉴焉,犹止水焉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犹鉴明而妍丑毕见,犹水止而须眉必烛,鉴与水非思而然也,非为而然也。圣人未尝劳心役智,从事于务,而喜怒哀乐必中节,动容周旋必中礼,其道可与天下共由也。故曰:“非天下之至神不能与于此也。”若佛则以天下事物无非幻妄,遗人独立,谓之真空。息云为,屏思虑,梦幻人世,因缘天地,而应物之用有所不周,盖非寂然不动、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。不通天下之故,乃块然无用之道,犹枯木不复能生,死灰不复能然,竟将何施邪?而其言曰:“佛事门中不道一法,譬如镜澄,包含万象。’观其言则是,孜其事则无,是亦空言耳。故中国有道君子辟之曰:“佛氏言为无不周偏,实则外于伦理。”豪杰之士,于此不能无惑。况如牟子夏虫之智,又何足以知共仿佛哉!

  (问曰:“子云:(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。未知生,焉知死?’今佛说生死鬼神之务,此殆非圣哲之语也。”牟子日,“经云:‘为之宗庙以鬼享之,春秋祭祀以时思之。’周公为武王请命曰:‘旦多才多艺能事鬼神。’夫何为也?佛经所说,非此类邪了?”)

  圣人所谓鬼神者,天地人而已。举天神,则凡丽乎天者皆属焉。举地只,则丽乎地者皆属焉。举人鬼,则夭子七庙、诸侯五、大夫三、士二、庶人祭于寝,皆其祖考,非有他也。天子祭天地、七庙,诸侯不得僭焉。诸侯祭社稷、五庙,大夫不得僭焉。此非固为等路也,犹人不敢以他人之祖考祭于己之宗庙耳。故孔子曰:“非其鬼而祭之,谲也。”其者,指物之名,分定之论也。是故“为之宗庙以鬼享之者”,享我之先也。“春秋祭祀以时思之者”,思我之所祭也。“多才多艺能事鬼神者”,事我之所得事也。其道岂不简要明白,天下可以共由哉?若佛氏所谓鬼神者,则异乎此矣。十王、五道、马首、牛头之类,不知何所据而云乎?佛经既言之,其名号不可胜数,而道家亦复言之,其名号与佛经所载几同,或异,而互相非毁,何者为是邪?圣人无证则不言,无实则不言,不可行则不言,不可信则不言。无证、无实,不可行,不可信,是理之所无也。理之所无而言之,自谓真实无妄,乃妄之至极,不可复加者也。

  (问:“子日!‘夷狄之有君,不如诸夏之亡也。’孟子讥陈相学许行之术,曰:“吾闻用夏变夷,末闻用夷变夏也。’子学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而今舍之,更学夷狄之术,不已惑乎?”牟子曰:“孔子所言矫世法,孟子所云疾专一尔。佛经所说上下周极,含血之类,皆属佛焉,是以吾复尊而学之也。”)

  人必有目而后可责其见,必有耳而后可责其闻。今求见闻于土石草木,虽千岁而不可得矣。是以圣人教人致其知识以尽事物之理,洞然无疑,然后意可诚、心可正、其身可修、推而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无所不当。岂有世间世外之限哉?凡溺于佛者,必为此言曰:“儒者所明,治世之具耳,非出世之道也。”然佛氏固不能戴地而复天也,固不能冬葛而夏裘也,固不能鼻饮而口嗅也,固不能水车而陆舟也。以一身受天地万物之用,皆无以异于人,而独于人伦至理则毁除之,以为非出世法,而鄙天地万物谓之幻妄。则何异食饭而曰此非饭也,乃土也;饮水而曰此非水也,乃火也,而可信乎?故圣人恶异端之害正术,恶邪说之溺良心,恶似是而非者。谨华夷之辩,以扶持人理,不使沦胥于夷狄、禽兽而罔觉也。

  (《列子》曰:“太宰嚭问孔子曰:‘子圣人欤?’对曰:‘丘博识强记,非圣人也。’又间:“三王圣人欤?”曰:‘三王善用智勇,圣非丘所知。’又问:‘五帝圣人欤?’曰:‘五帝善用仁义,圣非丘所知。’又问:‘三皇圣人欤?’曰:“三皇善用时,圣非丘所知。’太宰大骇曰:‘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