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二者之用穷矣。子曰:“以吾从大夫之后,不可徒行”,秉周礼也。白沙已授词林,定山官主事矣,渡江自当独觅一舟,而问津于买渡之艇,使恶少得交臂而坐,遂无以处之于后,非简略之过欤!圣人不徒行,但循乎礼制之当然,而以远狎侮者即此而在。养其性情之和,不妄于喜怒容纳愚贱,以使不得罪于君子,亦即在此。此即所谓圣而不可知也,无往而非礼焉耳。

  罗念庵殿试第一,闻报之日,自袖米赴野寺讲学,此贤于鄙夫耳。闻报之明日,即面恩拜命,乃君子出身事主之始,自当敬慎以俟,而置若罔闻,何也?名位自轻于讲习,君父则重矣。诗云,“被之僮僮,夙夜在公。”妇人且虔虔凤夜以待事,而况君子!念庵此等举动,自少年意气,又为阳明禅学所惑,故偏而不中如此。后来见龙溪之放纵,一意践履,自应知当时之非。凡但异于流俗,为流俗所惊叹而艳称者,皆皮肤上一重粗迹,立志深远者不屑以此自见。

  生污世、处僻壤而又不免于贫贱,无高明俊伟之师友相与熏陶,抑不能不与恶俗人相见,其自处莫要于慎言。言之下慎,因彼所知而言之,因彼所言而言之,则将与俱化。如与仕者言则言迁除交结,与乡人言则言赋役狱讼,不知痛戒而习为固然,其迷失本心,难以救药矣,守口如瓶,莫此为至。吾所言非彼所欲闻,则量睛较雨,问山川,谈风物可尔。若范希文做秀才时以天下为己任,不容不询刍荛以达天下之情,然必此中莹净,不夹带一丝自家饥寒利害在内,方可出而问世。不然,且姑自爱其口。若恶俗无耻,苦相聒厌,则当引咎自反,我必有以致此物之至,益加缄默,生彼之媿,勿容自恕也。

  庄生云,“参万岁为而一成纯。”言万岁,亦荒远矣,虽圣人有所不知,而何以参之!乃数千年以内,见闻可及者,天运之变,物理之不齐,升降污隆治乱之数,质文风尚之殊,自当参其变而知其常,以立一成纯之局而酌所以自处者,历乎无穷之险阻而皆不丧其所依,则不为世所颠倒而可与立矣。使我而生乎三代,将何如?使我而生乎汉、唐、宋之盛,将何如?使我而生乎秦、隋,将何如?使我而生乎南北朝、五代,将何如?使我而生乎契丹、金、元之世,将何如?则我生乎今日而将何如?岂在彼在此遂可沈与俱沈、浮与俱浮邪?参之而成纯之一审矣。极吾一生数十年之内,使我而为王侯卿相,将何如?使我而饥寒不能免,将何如?使我而蹈乎刀锯鼎镬之下,将何如?使我而名满天下,功盖当世,将何如?使我而槁项黄馘,没没以死于绳枢瓮牖之中,将何如?使我不荣不辱,终天年于闾巷田畴,将何如?岂如此如彼,遂可骄、可移、可屈邪?参之而成纯之一又审矣。变者岁也,不变者一也。变者用也,不变者体也。岁之寒喧晴雨异,而天之左旋,七曜之右转也一。手所持之物,足所履之地,或动或止异。而手之可以持、足之可以行也一。唯其一也,是以可参于万世。无恒之人,富而骄,贫而谄,旦而秦,暮而楚,缁衣而出,素衣而入,蝇飞蜨惊,如飘风之不终日,暴雨之不终晨,有识者哀其心之死,能勿以自警乎!

  朴之为说,始于老氏,后世习以为美谈。朴者,木之已伐而未裁者也。已伐则生理已绝,未裁则不成于用,终乎朴则终乎无用矣。如其用之,可栋可楹,可豆可俎,而抑可溷可牢,可杻可梏者也。人之生理在生气之中,原自盎然充满,条达荣茂。伐而绝之,使不得以畅茂,而又不施以琢磨之功,任其顽质,则天然之美既丧,而人事又废,君子而野人,人而禽,胥此为之。若以朴言,则唯饥可得而食、寒可得而衣者为切实有用。养不死之躯以待尽,天下岂少若而人邪!自鬻为奴,穿窬为盗,皆以全其朴,奚不可哉!养其生理自然之文,而修饰之以成乎用者,礼也。诗曰,“人而无礼,胡不遄死”,遄死者,木之伐而为朴者也。

  唯直之一字最易蒙昧,不察则引人入禽兽,故直情径行,礼之所斥也。证父攘羊,欲直而不知直,堕此者多矣。子曰,“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”,隐字切难体会。隐非诬也,但默而不言,非以无作有,以皂作白,故左其说以相欺罔也,则又何害于道哉!岂独父子为然乎!待天下人,论天下事,可不言者隐而不言,又何尝枉曲直邪!父而攘羊不可证,固不待言,即令他人攘羊,亦自有证之者,假令无证之者,亦无大损,总不以天下之曲直是非揽之于己,而违其坦然自遂,付物之是非于天下公论之心。即至莅官听讼,亦以不得已之心应之。吾尽吾道,不为人情爱憎起一波澜曲折,此之谓直。隐即直也,隐而是非曲直原不于我一人而废天下之公,则直在其中矣。

  子之于父母,去一媚字不得。臣之于君,用一智字不得。口之于味,目之于色,耳之于声,鼻之于臭,四肢之于安佚,小人之媚人也在此。而加以色之温,言之柔,其媚乃工。舜尽事亲之道,此而已矣。辱之不避,斥之不退,刑戮将加而不忧,知必无可为之理而茫昧不知止,可谓不智矣。巳而以之穷困,以之躯不得全,妻子不保,不智之尤也。宁武子、刘子政、段太尉、方正学之所守,此而已矣。自非君父,则媚者小人之术,不智者下愚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