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其人难.艮以一阳孤立在二阴之上,阴盛之世,其庭之人皆无足见者也,其是非鄙,其毁誉诬,其去就速,其恩怨轻.苟见有其人而与之就,不屑也,流俗污世下可与同也。见有其人而与之竞,亦不屑也,其喜怒无恒,徒劳吾之喜怒而彼不受也。孤行一意,迥不与之相涉,方且忘其为非,而况或取其一得之是!鸟兽不与同羣,唯不见其人而已。是以笃实之光辉,如泰山乔岳屹立羣峯之表,当世之是非、毁誉、去就、恩怨漠然于己无与,而后俯临乎流俗污世而物莫能撄。故孔子可以笔削诛乱臣,讨贼子,而凶人不能害;孟子可以距杨、墨,斥公孙衍张仪为妾妇,而不畏其伤。不然,虽自信其皭然之志操,而谦退则逢其侮,刚厉则犯其怒,皆咎府焉,唯见有人而与之为欣、与之为拒也。三代以下,惟黄叔度其庶几乎!为陈寔则流,为张俭、石介则折,皆行乎阴盛之庭而见有人也。

  易曰:“知鬼神之情状”,然则鬼神之有情有状明矣。世之所谓鬼神之状者,仿佛乎人之状。所谓鬼神之情者,推之以凡近之情。于是稍有识者,谓鬼神之无情无状,因而并疑无鬼无神。夫鬼神之状非人之状,而人之状则鬼神之状。鬼神之情非人之情,而人之情则鬼神之情。自无而之有者,神未尝有而可以有。自有而之无者,鬼当其无而固未尝无.特人视之不能见,听之不能闻耳。

  雷者,阳气发于地中,以有光响而或凝为斧之石。斜日微雨沾苗叶,渐成形而能蠕动。于此可验神之状。汞受火煎,无以覆之,则散而无有;盂覆其上,遂成朱粉。油薪爇于空旷,烟散而无纤埃,密室闭窒,乃有煤墨。于此可验鬼之状。发生之气,条达循理,可顺而不可逆,神之所好者义也,所恶者不义也。焄蒿凄怆,悲死而依生,鬼之所恶者不仁也,所好者仁也。于此可验神鬼之情。如谓两间之无鬼神,则亦可谓天下之无理气。气者生无从而去无迹,理者亦古人为之名而不可见、不可闻者也。司马迁曰,何知仁义,以享其利者为有德。循名责实,必求其可见、可闻者以为情状,则暴氟逆理,而但据如取如携之利,亦何所不可哉!鬼神者,圣人知之,君子敬之,学者尽人事以事之,自与流俗之下愚媚妖妄以求福者天地悬隔,何得临下愚之滦以为高乎!

  “明则有礼乐,幽则有鬼神”,人道之通于天,天德之察乎人者也。鬼神则视不可得而见,听不可得而闻,礼乐则饥不可得而食,寒不可得而衣,亦奚用此哉!苟简嗜利之人,或托高明以蔑鬼神,或托质朴以毁礼乐,而生人之心固有所不安,于是下愚鄙野之夫,以其不安之情横出而为风俗,以诬鬼神,以乱礼乐,昔苟简嗜利者激而导之也。以草野之拱箸,酬酒为礼,以笳、管、筚栗、大钹、独弦及狭邪之淫哇为乐,以小说,杂剧之所演,游髡、妖巫之所假说者为鬼神。如钟馗、斧首也,而谓为唐进士;张仙,孟杲像也,而谓求嗣之神;文昌,星也,而谓之梓橦;玄武,龟蛇也,而谓修行于武当,皆小说猥谈,涂关壮缪之面以未,绘雷霆之喙以鸟,皆优人杂剧倡之。而鬼神乱于幽,礼乐乱于明,诚为可恶。乃名山大川,仅供游玩,行歌互叫,自适情欲,取野人不容昧之情而澌灭之,则忠孝皆赘疣,不如金粟之切于日用久矣。存养省察之几,临之以鬼神则严;君民亲友之分,文之以礼乐则安。所甚恶于天下者,循名责实之质朴,适情荡性之高明也。人道之存亡,于此决也。

  堂堂巍巍,壁立万仞,心气自尔和平。强如壮有力者,虽负重任行赤日中,自能不喘,力大气必和也。毋以箪豆竿牍为恩怨,毋以妇人稚子之啼笑、田夫市贩之毁誉为得失,以之守身,以之事亲,以之治人,焉往而生不平之气哉!故曰“未有小人而仁者也”,卑下之必生于惨刻也。学道好修之士,自命为豪杰,于此亦割舍不下,奚足以与于仁!王龙溪家为火焚,其往来书牍,言之不置,平生讲良知,至此躁气浮动,其所谓良知者,非良知也。夫子廐焚不问马,故恻怛之心专注于人,人幸无伤,则太和自在圣人胞中,以之事亲则底豫,以之立身则浩然,以之洽人则天下归之,此之谓良知。

  吝似俭,鄙似勒,懦似慎。吝者贪得无已,何俭之有!鄙者销磨岁月精力于农圃箪豆之中,而荒废其与生俱生之理,何勤之有!懦者畏祸而避之,躬陷于大恶而不恤,何慎之有!俭者,节其耳目口体之欲,节己而不节人。勤者,不使此心昏昧偷安于近小,心专而志致。慎者,是其身入于非道,以守死持之而不为祸福利害所乱.能俭、能勤、能慎,可以为豪杰矣。庄生非知道者,且曰“人莫悲于心死,而身死次之”,吝也、鄙也、懦也,皆以死其心者也。

  凡事但适如其节,则神化不测之妙即于此。礼者,节也,“道前定则不穷”,秉礼而已。圣人自有定式之可学,但忽略而不知通耳。陈白沙与庄定山同渡江,舟中有恶少,知为两先生而故侮之,纵谈淫媟,至不忍闻。定山怒形于色,回视白沙神色甚和,若不见其人、不闻其语者。定山以此服白沙为不可及。定山之怒,正也,而轻用之恶少,则君子之威亦亵.白沙抑未免有柳下下恭之意,视其人如鸡犬之乱于前。 不恭者君子所不由,至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