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上蔡为玩物丧志。所恶于丧志者,玩也。玩者,喜而弄之之谓.如史记项羽本纪及窦婴灌夫传之类,淋漓痛快,读者流连不舍,则有代为悲喜,神飞魂荡而不自持。于斯时也,其素所志尚者不知何往,此之谓丧志。以其志气横发,无益于身心也,岂独读史为然哉!经亦有可玩者,玩之亦有所丧。如玩七月之诗,则且沈溺于妇子生计、盐米布帛之中。玩东山之诗,则且淫泆于室家嚅唲、寒温拊摩之内。春秋传此类尤众。故必约之以礼,皆以肃然之心临之,一节、一目、一字、一句皆引归身心,求合于所志之大者,则博可弗畔,而礼无不在矣。近世有千百年眼、史怀、史取诸书及屠纬真鸿苞,陈仲淳古文品外录之类,要以供人之玩。而李贽藏书,为害尤烈,有志者勿惑焉,斯可与于博文之学.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,君子存之,则小人去之矣,不言小人而言庶民,害不在小人而在庶民也。小人之为禽兽,人得而诛之。庶民之为禽兽,不但不可胜诛,且无能知其为恶者,不但不知其为恶,且乐得而称之,相与崇尚而不敢逾越。学者但取十姓百家之言行而勘之,其异于禽兽者,百不得一也。营营终日,生与死俱者何事?一人倡之,千百人和之,若将不及者何心?芳春昼永,燕飞莺语,见为佳丽。清秋之夕,猿啼蛩吟,见为孤清。乃其所以然者,求食、求匹偶、求安居,不则相斗已耳;不则畏死而震摄已耳。庶民之终日营营,有不如此者乎?二气五行,抟合灵妙,使我为人而异于彼,抑不绝吾有生之情而或同于彼,乃迷其所同而失其所以异,负天地之至仁以自负其生,此君子所以忧勤惕厉而不容已也。庶民者,流俗也。流俗者,禽兽也。明偷、察物、居仁、由义,四者禽兽之所不得与.壁立万仞,止争一线,可弗惧哉!

  以明伦言之,虎狼之父子,蠭蚁之君臣,庶民亦知之,亦能之,乃以朴实二字覆盖之,欲爱则爱,欲敬则敬,不勉强于所不知不能,谓之为率真。以察物言之,庶物之理,非学不知,非博不辨,而俗儒怠而欲速,为恶师友所锢蔽,曰何用如彼,谓之所学不杂.其惑乎异端者,少所见而多所怪,为绝圣弃智、不立文字之说以求冥解,谓之妙悟。以仁言之,且无言克复敬恕也。乃事其大夫之贤者,友其士之仁者,亦以骄惰夺其志气,谓之寡交。居处、执事、与人,皆以机巧丧其本心,谓之善于处世。以义言之,且无言精义入神也,以言餂,以不言餂,有能此者谓之伶俐。鸡鸣而起,孳孳为利,谓之勤俭传家。庶民之所以为庶民者此也,此之谓禽兽.有豪杰而不圣贤者矣,未有圣贤而不豪杰者也。能兴即谓之豪杰。兴者,性之生乎气者也。拖沓委顺当世之然而然,不然而不然,终日劳而不能度越于禄位田宅妻子之中,数米计薪,日以挫其志气,仰视天而不知其高,俯视地而不知其厚,虽觉如梦,虽视如盲,虽勤动其四体而心不灵,惟不兴故也。圣人以诗教以荡涤其浊心,震其暮气,纳之于豪杰而后期之以圣贤,此救人道于乱世之大权也。

  君子小人,但争义利,不争喻不喻。即于义有所未喻,已必不为小人,于利未喻,终不可纳之于君子。所不能喻利者,特其欲喻而不能,故苛察于鸡豚,疑枉于寻尺,使其小有才,恶浮于桀、纣必矣。此庶民之祸所以烈于小人也。

  梁惠王鸿雁麇鹿之乐,齐宣王之好乐及雪宫之乐,孟子皆以为可推而行王政。独于利则推而及于大夫士庶,其祸必至于篡弒,言一及之,即如堇毒之入口。此理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。私之于己则自贼,推之于人则贼人。善推恩者,止推老老幼幼而已,非己有佌佌之屋、蔌蔌之粟而推之人使有之也。禽鱼、音乐、游观,私之于己而不节,则近于禽兽.佌佌之屋,蔌蔌之粟,擅有之而置于无用之地,禽兽之所不为也。孔子言“后其食”,言“不谋食”,君子忠厚待人之词也。抑春秋之时,风俗犹淳,贪者谋食而已。食之外有陈红贯朽无用之物,以敛怨而积之,自战国始,至秦而烈,痴迷中于人心而不可复反矣。欲曰人欲,犹人之欲也;积金囷粟,则非人之欲而初不可欲者也。流俗之恶至此,乃有食淡衣粗而务此者。君子有救世之心,当思何以挽之。必不可丝毫夹带于灵府,尤不待言。

  欲速成之病,始于识量之小。识量小,则谓天下之理、圣贤之学可以快捷方式疾取而计日有得。陆象山、杨慈湖以此诱天下,其说高远,其实卑陋苟简而已。识量小者恒骄,夜郎王问汉孰与我大,亦何不可骄之有!苟简速成,可以快意,高深在望,且生媢忌之心,终身陷溺而不知媿矣。见贤思齐而可忌乎哉!贤无穷,吾初不知有之境,贤者巳至,乃至一得之善,吾且不能测其何以能然,而敢忌乎哉!见不贤而内自省,而可傲乎哉!不贤亦无穷,不贤者之所不为而己或为之,归于不贤一也,而敢傲乎哉!立身天地之间,父母生之,何以不忝?终日与人酬酢,何以不疚?会其理则一,通其类则尧不足以尽善,桀不足以尽恶。不可以意度,不可以数纪,方且无有告成之日,而况于远!故学者以去骄去惰为本,识自此而充。如登高山,登一峯始见彼峯之矗立于上,远望则最上之峯早如在目,果在目也云乎哉!

  不获其身易,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