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也?岂士之贫,可坐守不经营耶?」先生曰:「但言学者治生上,仅有工夫则可。若以治生为首务,使学者汲汲营利,断不可也。且天下首务,孰有急于讲学耶?虽治生亦是讲学中事。但不可以之为首务,徒启营利之心。果能于此处调停得心体无累,虽终日做买卖,不害其为圣为贤。何妨于学?学何贰于治生?」
  先生曰:「凡看书,培养自家心体。他说得不好处,我这里用得着,俱是益。只是此志真切。有昔郢人夜写书与燕国,误写『举烛』二字。燕人误解。烛者明也,是教我举贤明其理也。其国大治。故此志真切,因错致真,无非得益。今学者看书,只要归到自己身心上用。」
  从目所视,妍丑自别,不作一念,谓之明。从耳所听,清浊自别,不作一念,谓之聪。从心所思,是非自别,不作一念,谓之睿。
  尝闻先生曰:「吾居龙场时,夷人言语不通,所可与言者中土亡命之流。与论知行之说,更无抽挌。久之,并夷人亦欣欣相向。及出与士夫言,反多纷纷同异,拍挌不入。学问最怕有意见的人,只患闻见不多。良知闻见益多,覆蔽益重。反不曾读书的人,更容易与他说得。」
  □「抽挌」「拍挌」,《阳明先生遗言录》作「杆格」。
  先生用功,到人情事变极难处时,见其愈觉精神。向在洪都处张、许之变,尝见一书与邹谦之,云:「自别省城,即不得复有相讲如虔中者。虽自己柁柄不敢放手,而滩流悍急,须仗有〔力〕如吾谦之者持篙而来,庶能相助,更上一滩耳。」
  门人有疑「知行合一」之说者。直曰「知行自是合一。如今能行孝,方谓之知孝;能行弟,方谓之知弟。不是只晓得个『孝』字『弟』字,遽谓之知。」先生曰:「尔说固是。但要晓得一念发动处,便是知,亦便是行。」
  先生曰:「人必要说心有内外,原不曾实见心体。我今说无内外,尚恐学者流在有内外上去。若说有内外,则内外益判矣。况心无内外,亦不自我说。明道《定性书》有云:『且以性为随物于外,则当其在外时,何者为在内?』此一条最痛快。」
  或问:「孟子『始条理者,智之事;终条理者,圣之事』。知行分明是两事。」直曰:「要晓得始终条理,只是一个条理而始终之耳。」曰:「既是一个条理,缘何三子却圣而不智?」直曰:「也是三子所知分限只到此地位。」先生尝以此问诸友。黄正之曰:「先生以致知各随分限之说,提省诸生。此意最切。」先生曰:「如今说三子,正是此意。」
  先生曰:「『易则易知』。只是此天理之心,则你也是此心。你便知得人人是此心,人人便知得。如何不易知?若是私欲之心,则一个人是一个心。人如何知得?」
  先生曰:「人但一念善,便实实是好;一念恶,便实实是恶;如此才是学。不然,便是作伪。」尝问门人,圣人说:「知之为知之」二句,是何意思?二友不能答。先生曰:「要晓得圣人之学,只是一诚。」
  直自陈喜在静上用功。先生曰:「静上用功固好,但终自有弊。人心自是不息。虽在睡梦,此心亦是流动。如天地之化,本无一息之停。然其化生万物,各得其所,却亦自静也。此心虽是流行不息,然其一循天理,却亦自静也。若专在静上用功,恐有喜静恶动之弊。动静一也。」直曰:「直固知静中自有知觉之理。但伊川《答吕学士》一段可疑。伊川曰:『贤且说静时如何?』吕学士曰:『谓之有物则不可,然自有知觉在。』伊川曰:『既有知觉,却是动也,如何言静?』」先生曰:「伊川说还是。」直因思伊川之言,分明以静中无知觉矣。如何谓伊川说还是?考诸晦翁亦曰:「若云知寒觉暖,便是知觉已动。」又思知寒觉暖,则知觉着在寒暖上,便是已发。所谓有知觉者,只是有此理,不曾着在事物,故还是静。然瞌睡也有知觉,故能做梦,故一唤便醒。槁木死灰,无知觉,便不醒矣。则伊川所谓「既有知觉,却是动也,如何言静」?正是说静而无静之意,不是说静中无知觉也。故先生曰「伊川说还是」。
  直问:「戒慎恐惧是致知,还是致中?」先生曰:「是和上用功。」曰:「《中庸》言致中和,如何不致中,却来和上用功?」先生曰:「中和一也。内无所偏倚,少间发出,便自无乖戾。本体上如何用功?必就他发处,才着得力。致和便是致中。万物育,便是天地位。」直未能释然。先生曰:「不消去文义上泥。中和是离不得底。如面前火之本体是中,火之照物处便是和。举着火,其光便自照物。火与照如何离得?故中和一也。近儒亦有以戒惧即是慎独,非两事者。然不知此以致和即便以致中也。」他日崇一谓直曰:「未发是本体,本体自是不发底。如人可怒。我虽怒他,然怒不过当,却也是此本体未发。」后以崇一之说问先生。先生曰:「如此却是说成功。子思说发与未发,正要在发时用功。」
  艾铎问:「如何为天理?」先生曰:「就尔居丧上体验看。」曰:「人子孝亲,哀号哭泣,此孝心便是天理?」先生曰:「孝亲之心真切处才是天理。如真心去定省问安,虽不到床前,却也是孝。若无真切之心,虽日日定省问安,也只与扮戏相似,却不是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