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珍做得好,便还你衣巾,把金石究个诬首之罪。倘是金石做得好,就把你的衣巾让与他,仍要依律拟究。”金石听说,便跪到公案前,叩首道:“童生是真才实学,只求爷爷命题,立刻面试一篇,免致有沧海遗珠之叹。”这陈珍只是磕头哀乞道:“只求爷爷饶命!”宗师分付吏书,每人各给纸笔,再把《四书》想了一遍,道:“就把那《论语》中‘秀而不实者有矣夫’,各试一篇罢。”
  你看这金石,领了题,拿起笔,蘸着墨,伏在案前,不上一盏茶时,倏忽扫了一篇呈上。宗师看了,满心欢喜,道:“这果是沧海遗珠了。”圈的圈,点的点,只叫:“做得好!”你看那陈珍,眼望半空,攒眉促额,一个题目还未写完。宗师怒道:“这明明是一个假秀才,快把衣巾让与他去。”分付皂隶:“把这陈珍拿下,重责三十板,枷号两月示众。速唤他父亲,罚银二百两,解京助充辽饷,姑免教子无方之罪。”这回陈珍白白断送了三百两银子,金石白白得了一顶头巾。噫,正是:
  没墨水的下场头,有才学的大造化。
  这陈进恐被外人谈笑,只得忍着气,纳银赍助,不上两个月内,遂染气臌 而亡。那瞎婆子见陈进身故,那个还肯来顾恋着他,只得自缢而死。
  但不知那陈珍后来守了爹娘服满,还有什么话说?再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三十六回
  遭阉割监生命钝 贬凤阳奸宦权倾
  诗:
  朝夕炎凉大不同,谩将青眼觑英雄。
  半世功名浑是梦,几年汗马总成空。
  附势自然生羽翼,肆奸何必说雌雄。
  不如解组归林下 ,消遣年华酒数钟。
  说那陈珍,受了那场耻辱,恐怕亲族邻里中有人谈笑,也不归家,也不到馆,带了些盘缠,竟到苏州虎丘散闷。来得三四个月,金陵有人来报讣信,说他父亲和嫡母,双双都亡过了。陈珍听说,自忖道:“今番若是回去,怎么好见那些亲戚朋友?便掬尽湘江,也不能洗我前羞。若是不回去,又恐被外人议论。终不然父母双亡,不去奔丧,可是个做人子的道理?”即便收拾行囊,买下船只,星夜赶将回来。
  家中果然停着两口灵柩,只见左边牌位上写着:“先考陈公之位,孝男陈珍奉祀。”陈珍看了,抱住棺材,止不住放声嚎啕大哭道:“爹爹,孩儿不能够替你光门耀户,反累你受了万千呕气,教孩儿今日怎么想得你了?怎么哭得你了?”
  众亲友见他痛哭不住,齐来劝解道:“陈官人,死者不可复生,今日不须悲苦,往事也不必重提。趁你年当少壮,正好努力前程,一来替你老员外、老安人争了生前的气,二来他在九泉之下,也得双双瞑目。”那众人有慈心的,听说得凄惨,纷纷都掉下泪来。陈珍转身又拜谢众人道:“小侄虽是不才,不能够与先人争气,今日先人亡过,凡事还望众尊长亲目一亲目。”众人道:“惶恐,惶恐。”陈珍便去筑下坟茔,拣了日期,把爹妈灵柩殡葬。自此杜门不出,在家苦读了两年。
  真个光阴迅速,看看守制将满。一日与母亲王氏道:“不瞒母亲说,孩儿向年被先生愚弄,做得不老成,费了三四百两银子,买得个秀才。不想金石来做对头,当堂面试,反被他夺了去,只当替他买了。如今孩儿饮恨吞声,苦志勤读,两年不出门,书句也看得有些透彻,文章到也做得有些意思。目今守制将满,孩儿要把身下住的这间祖房,将来变卖了几百银子,再收拾些盘缠,带了母亲、媳妇,进京纳监。明日若挣得一顶小小纱帽,一来不负孟母三迁之教,一来不枉爹爹生前指望一场。”王氏道:“孩儿,你既指望耀祖荣亲,这也任你张主。只恐又像向年,做得不甚好看。那时再转回来,却难见江东父老。”陈珍道:“母亲,古人云,男子志在四方,孩儿这回若到得京中,指望要发科发甲,衣紫腰金,却不能够;若要一个小小纱帽,不是在母亲跟前夸口说,就如瓮中捉鳖,手到擒来。”王氏见陈珍说得嘴硬,只得依着他。
  陈珍就把房屋卖了五百两银子,零零碎碎,把家中什物又典卖了六七百两,共约有千金余数。拣了好日,拜辞故乡亲友,即便起程。众亲友晓得他进京纳监,都来整酒饯行,纷纷议论说:“看他这遭进京,定弄个前程回来,要和金秀才做场头敌哩。”
  那陈珍带了母亲、妻子,逢山玩景,一路游衍,直至三个月,才到得京师。先去纳了监,就在监前赁下一间房屋居住不题。
  却说此时,正是东厂太监魏忠贤 当权的时节。京师中,有人提起一个“魏”字儿,动不动拿去减了一尺。那魏太监的威势,就如山岳一般,哪个敢去摧动分毫。一应官员上的奏本,都在他手里经过。若是里面带说个“魏”字,不管在京的、出京的,他就假传一道圣旨,立时拿回处死。因此不论文臣武职,身在矮檐下,岂敢不低头,只得都来趋附他的炎势。不上一二年,门下拜了百十多个干儿子。那第一个,你道是谁?姓崔名呈秀,官任江西道御史。
  这崔呈秀,自拜魏太监做了干爷,时常去浸润他。魏太监见他百般浸润,着实满心欢喜,便与别个干儿子看待不同,有事就着他进去商议。两个表里为奸,通同作祟,要动手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