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禽兽何异?小侄不敢欺瞒老伯,实自幼已蒙一才女见怜,诗词媒证,久订终身。今此女虽飘蓬不知何处,欲见无由,然义之所在,情之所关,小侄焉敢负心?故年将二十,绝无琴瑟之想,惟有求之天涯海角,以完此盟。如其不能,独宿终身,亦甘心俟之矣。”
  朱天爵听了大惊道:“原来贤侄不娶也为守义,真与昌小姐是一时奇闻了!”端居忙问道:“昌小姐又有何奇处?”朱天爵遂将昌全之言细细述了一遍,道:“昌小姐守节不嫁,令公郎守义不娶,岂不是一对奇闻?”端居父子听了,也暗暗称奇。朱天爵见两家俱不愿成,只得且暂别过。正是:
  节妇甘心不嫁,义夫岂肯成亲。
  两家都遵伦礼,只是苦了媒人。
  却说一日,昌全见端榜眼新回,遂具柬请他父子。又着人去请朱天爵来陪。此时昌全园中,海棠盛开,昌全遂设席园中。将近晌午,端家父子来了,朱天爵也到了,四人入席,在花下饮酒。昌全只叫了几个小优清唱,到饮得欢然。到半酣之际,朱天爵道:“久闻贤侄诗才高妙,今当春昼,又在此花下,贤侄何不赐教一首,以志今日之乐?”昌全道:“朱兄高论,既合时宜,又得文人之趣。端贤侄只得要发兴了。”遂叫书童去取笔、砚。
  书童走至内室,恰恰昌小姐坐在书房看书消遣,忽见书童忙忙取了笔、砚、笺纸去,小姐因问道:“你取笔、砚何用?”书童道:“老爷同端老爷、端榜眼、朱相公在园中看花饮酒,如今要端榜眼做诗,故老爷叫取笔、砚。”小姐因想道:“他一个少年鼎甲,自然才思不同。只不知是何做法?”因想道:“我有道理。”遂吩咐书童道:“你今出去,倘端老爷做完,你可悄悄拿来我一看,看过即送去。”书童答应去了。
  走到席间,送上笔、砚、笺纸,端昌正欲寻思,忽抬头看见落花片片,飞舞筵前,一时触动当年,想起凤小姐《飞花诗》之妙,竟提起笔来,照他的前诗写出。写完,送与昌全、朱天爵同看。大家看了俱赞道:“贤侄倚马而成,有如宿构。且风旨潇洒,意味深长,真翰苑雄才也。”因又奉酒劝饮,遂将诗放在桌旁,彼此交赞,然后又饮。
  不期,这小书童受了小姐吩咐,今见诗完,遂悄悄挨近桌边,乘他们饮得热闹之处,只推是收笔、砚,遂连诗都窃了,一径走入书房,递与小姐。小姐忙展开一看,只见诗柄是《飞花》,因触着心事,不禁唏嘘。因暗想道:“不知这榜眼又是甚么做法?”及细细看去,竟是当年自家在凤仪船上做的,一字不差。因大惊道:“这又奇了!我这首诗,只有凤家父母知道,除了凤家父母,只有唐家哥哥和我一同知道,此外并无一人晓得。缘何被这榜眼盗袭了?莫非唐表兄与这榜眼相好,与他说的?”
  再细细翻看道:“不独诗是我的,这字迹起落,也宛然是唐表兄的笔法。难道这榜眼就是唐表兄不成?”一时心乱起来,要悄悄走入园中偷看,又想道:“不可。他一个外人,我怎好去看?”又想了半晌道:“我有个法儿,何不将他的和韵诗写出去与他,看看他惊也不惊,便知他是也不是。”算计定了,遂取一幅一样的笺纸,照他的行款,竟将他和韵《飞花诗》写在上面,付与书童,叫他拿出去,仍放在原处。书童领命放了。
  端昌饮了几杯酒,放不下凤小姐《飞花诗》之妙,又将笺帖取了来看,只见笺帖上竟不是凤小姐的原《飞花诗》,竟是自家和凤小姐的《飞花诗》。吃了一惊,竟惊得将头乱颠,口里乱嚷道:“大奇,大奇!这诗是谁人改写过了?改写过了,他怎改写出我和凤小姐的《飞花诗》来?况我这首和诗,只有凤小姐知道,难道是凤小姐改写的不成?大奇,大奇!”因向昌全连连打恭道:“昌老伯,可怜小侄为这两首诗,几番要死。今日既见此诗,是谁写的?须要还我一个明白!”
  众人见了,尽皆惊讶。昌全忙取诗笺一看,见果不是原诗,又听见端榜眼凤小姐长、凤小姐短,心下早有几分明白。因说道:“贤侄不必着忙,待我查清了,还你一个明白便了。”遂拿着诗竟入内,问女儿道:“这诗果是你改写的吗?”
  小姐见事有根由,不敢推辞,只得答应道:“果是孩儿改写的。”昌全道:“你为何改写?”小姐道:“这两首《飞花诗》,原是孩儿与他初起订盟之作,并无外人知道。他既不忘情,还写孩儿的原韵;孩儿怎敢负心,不写出他的和诗?既两诗有验,其人尚存,则孩儿往日有辜父母之心,不为虚谎矣。”昌全道:“既如此说,则今日之嫁,推辞不得了。”小姐道:“既为此守,焉敢他辞!”
  昌全听了大喜,因复走了出来,笑对众人说道:“原来小女之守,专为《飞花诗》而守;端贤侄之辞,亦为《飞花诗》而辞。今《飞花诗》既飞去飞来,复飞会于此,则守者、辞者,俱苦尽甘来矣。”端居听了大喜道:“若如此说来,则小儿所辞,正为令爱。令爱所守,正为小儿。昔有意难求,今无心会合,真天缘之奇妙也!”
  昌全因又对端昌说道:“贤侄如今明白了?”端昌连连打恭道:“明白了!”朱天爵因问道:“榜眼既已明白,这段婚姻还是辞也不辞?”端昌又打一恭道:“不敢辞了!”朱天爵方大笑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