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里头地方忒窄。”说着便叫船家拢岸。那高升派了个火夫陶乙跟了柳二爷去挑行李,柳湘莲带了陶乙下船。去不多时,只见柳湘莲头里走着,陶乙挑着一个竹箱,大小两个包袱,上拴着一口宝剑、一张弹工,慢慢走来。锦奴说:“爷倒不像,柳二爷这琴剑书箱才像赴考的呢。”说着,柳湘莲就上了船,赏了陶乙五百大钱。瑟卿教把行李安置在后房舱,二人吃了饭。
  瑟卿问道:“你这几年到底在那里来着?”湘莲说:“自那年为了件事出京,到广东香山县找个朋友。谁知我的时气不好,才到几天他就丁忧了。我把他送到湖南原籍,住了半年。
  过洞庭湖,在湖北住了几天,就往江西去游了游庐山。遇着个朋友,替他管了点闲事,上了趟杭州,就在西湖住下了。去年腊月二十四才到的苏州。”瑟卿就问:“你替人管什么事?”“是保了一镖银子!”瑟卿笑道:“你可是文武全才。”湘莲叹了口气说:“也不过是谋生罢了。再者,趁着这岁数儿,老了就不行了。这一到京,熟人还不知有谁没谁呢?去年见那告示上,可惜那宝老二怎么会丢了!”瑟卿说:“你没见京报上吗?有了。”就把奏摺上的话,说了一遍。湘莲道:“他们弟兄里,还就是他是个人物。那几位令兄都靠不住。”瑟卿道:“我那位襟丈,只听见人说,总没会过。”湘莲问:“你们是什么亲戚?”瑟卿说:“他的夫人就是荆人的堂姊。”湘莲说:“就是薛大哥的令妹吗?”瑟卿说:“正是。”湘莲说:“这都是我离京之后的事了。”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,颇不寂寞。这日到了镇江,湾了船。次日叫了只江船,带了锦奴,主仆三人去逛金山。各处游玩多时,又登那宝塔,观看江景。见瓜州一带帆樯上的号旗映着日光,灿若云霞,真是江天一览。
  初来时,和尚原不知是嘉兴府的少爷,问了锦奴才晓得,慌忙烹茶、摆点心,又要摆斋。瑟卿说:“都不必,我们随喜随喜,今日还要过江呢。”和尚说:“天晚了,少爷明天再过江罢,请到那边看看苏学士的玉带。”二人便同和尚到方丈来看苏东坡的玉带。瑟卿教锦奴送了和尚二两香资。锦奴向和尚讨了一大枝白梅花担在肩上,慢慢绕到前边。和尚送出山门,两下里拱拱手,开船。湘莲问锦奴:“你作什么弄这累赘?”锦奴道:“两碗半茶值二两银吗?”湘莲笑道:“那三十块洋钱你怎么不说呢?”锦奴笑道:“他可比和尚长的好看呢!这和尚我就嫌他腆着个大肚子,混充弥勒佛。”说的连船家都笑了。瑟卿还要焦山去,湘莲说:“你看远处那几点黑,怕是要起风,早些回去罢!”瑟卿见江猪拜风,也就不往焦山去了。回到官船,只见和尚驾一只小快船赶来,送了一担第一泉水、两瓶茶叶、一小篓笋干、两包豆豉。家人们找家伙装水,梅公子说:“不拘腾在那里,少时就还倒江里去。”家人回说:“这是第一泉的。”瑟卿说:“我们在庙里喝的才是呢!这就是随便舀的江水,也只好留下罢,开发四两银!”家人答应,自去打发和尚。
  梅公子见天色尚早,教船家趁着这东风过江去。走到扬州,梅公子上岸,坐了轿子到扬州府去拜了年伯。那知府留吃便饭,天晚回船,知府又送了些土仪。次日早行,到清江浦换船,渡过黄河,便从王家营起旱进京。在路上商量,湘莲要到薛家去住,梅公子那里肯依他,一定要他在家里住。
  这日进了都门,到了梅宅,瑟卿先进去拜了母亲,见了妻子,把任所的事情说了一遍,又把路上遇见柳湘莲的事告诉母亲。梅夫人说:“既是有客,你出去照应照应。”瑟卿说:“他少时就要见母亲呢。”说罢,到书房,见湘莲洗了脸,换了衣裳,等着一同进内拜见梅夫人。未免彼此客套了一回,就留在小花园住下,派了个小小厮狗儿伺候。次日柳湘莲雇了辆车到薛家,见了他母子十分亲热。又将梅瑟卿留住的话说了一遍,薛姨妈说:“二姑爷作人本来好,又和气又活动,不像大姑爷总有点痴痴的。”湘莲坐了好久,就往贾府来拜宝玉。且说宝玉因场期将近,这日正在内书房抱佛脚。忽见焙茗答应飞跑出去,宝玉整整衣冠迎接出来,二人见面,执手寒温,进房坐下,焙茗倒了茶来。宝玉就问他这几年行止。湘莲便把对瑟卿说的话又述了一遍,又告诉说梅瑟卿待他的光景。宝玉听了说:“可惜,这个人我总没见过,殊为恨事。”湘莲道:“他这两日就来拜你。”又问了回宝玉如何走失,如何回来。宝玉细细说了一遍,便向湘莲说:“我要是出了家,今日咱们就见不着了。”宝玉问:“怎么?”湘莲笑道:“你们府门上大书特书‘僧道无缘’,自然就见不着了。”宝玉问焙茗:“我怎么没看见?”焙茗说:“在那边垛子上贴着呢!”宝玉又问湘莲:“你这进京打算怎么样呢?”湘莲道:“瞧瞧你们,还要出山海关逛逛医吾闾山呢。”宝玉说:“真吗?”湘莲道:“怎么不真。”二人谈心,宝玉留他吃晚饭,吃与不吃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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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八回 一帘风雨祀花神 半夜绸缪偿孽债

  话说宝玉留柳湘莲吃饭,刚放筷子,贾兰进来。宝玉教他见了湘莲,又问他:“吃了饭没有?”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