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,但阅二三讲义,便以通人自命,且欲举至美至粹之文学而破坏之。人不灭我而我自灭,天下之丧心病狂,莫甚于此。郁可哀矣!

  梁钝庵先生曾谓林南强:人生世上,何事多求?但得一间小茅屋,一个大脚婢,一瓮红老酒,足矣。林无闷闻之为下转语曰:一间小茅屋不破,一个大脚婢不丑,一瓮红老酒不竭。余更为之注曰:不破易,不丑易,不竭难。

  文人著书,呕尽心血,必须及身刊行,可方自慰。若委之子孙,则每多零落。蔡玉屏山长以儒素起家,积资三十余万,身死未几,而产已破。丛桂山房之诗集不知能保全欤?或曰:玉屏死而有知,不哭其诗之不传,而哭其财之不守。

  浪吟诗社之时,余年较少,体亦较弱。余尝戏谓诸友,使余不先填沟壑,当为诸公作佳传,一时以为醉语。乃未几而吴枫桥死,苏云梯死,张秋浓、李少青、陈瘦痕相继死。今其死者唯余与蔡老迂而已。岁月不居,顽健胜昔,诸友佳传,迄未草成。每一思及,为之怅然!

  二十年前,余曾以台湾诗界革新论登诸南报,则反对击钵吟之非诗也。中报记者陈枕山见而大愤,着论相驳,栎社诸君子助之。余年少气盛,与之辩难,笔战旬日,震动骚坛。林无闷乃出而调和。其明年,余寓台中,无闷邀入栎社,得与枕山相见。枕山道义文章,余所仰止,而诗界革新,各主一是;然不以此而损我两人之情感也。

  夫诗界何以革新?则余所反对者如击钵吟。击钵吟者,一种之游戏也,可偶为之而不可数,数则诗格自卑,虽工藻缋,仅成土苴。故余谓作诗当于大处着笔,而后可歌可诵。诗荟之诗,可歌可诵者也。内之可以联络同好之素心,外之可以介绍台湾之作品。

  咏物之诗,最难工整;而细赋熨贴,饶有余味,尤堪吟诵。顷阅高吹万感旧录载华亭张诗舲尚书白丁香二首,亟录于此:

  繁蕤簇簇发浓馨,点缀晴光屈戍屏。艳雪攒枝春琐碎,暖烟接叶玉伶俜。缄情粉结搜奁具,扶病香闺检药经。弱质不禁风力甚,祗宜轻絮罩闲庭。

  钗朵分明异样妆,隔帘偷舞白霓裳。洛妃攘腕垂垂洁,玉女传言叩叩香。几处冰蟾添夜朗,一年粉蝶送春忙。略无羞涩青衣态,瑶馆开时并海棠。

  春柳秋柳之诗,作者多矣。曩读粟香随笔,有蒋鹿潭冬柳四首,为录其一:

  营门风动冷悲笳,临水堤空尽白沙。落日荒村犹系马,冻云小苑欲栖鸦。百端枯莞悲心事,一树婆娑验岁华。往日风流今在否?江南回首已无家!

  鹿潭,江南人。时当洪杨之役,干戈俶扰,身世凄凉,固不觉其言之痛,然咏物比兴,此为最工,非仅剪裁字面,以藻绘为能事也。

  台湾虽称文明,而艺术方面微微不振;演剧也,音乐也,书画也,皆艺术之最真最美者也。而今之台湾,无演剧家,无音乐家,无书画家。则有一二之士抱其天才,成其绝学,以发挥其特色,而不为社会所重,又何怪其微微不振。

  黄君士水以雕刻之术名闻海内。黄君本居东京耳,使在台湾,将与庸俗伍,又何能发挥其特色,而尊之为艺术家耶?

  夫以台湾山川之美丽,风景之清幽,自然之变化,千奇百态,蕴蓄无穷,必有大艺术家者出,以扬海国之雄风。而今日尚无有起而作之者,则社会不以为重,独唱寡和,阒乎无闻。

  伯乐一过冀北而马群皆空,冀北非无良马也,非得伯乐之赏识,又安能于牝牡骊黄之外,知其良马?故士之遇合亦然。

  虽然,艺术家固不以穷通得失萦于胸中也,独往独来,超乎象外,不为利趋,不为名诱,而艺术之价值乃为算数譬喻所不能及。

  今台人士之所尚者非诗乎?诗社之设,多以十数,诗会之开,日有所闻,而知之真意义,知者尚少。夫诗者,最善最美之文学也,小之可以涵养性情,大之可以转移风化,其用神矣。而今之诗人知之乎?能不以诗为应酬颂扬之具乎?

  台北虽号文明,而文化施设尚多未备。则以稻市一隅观之,尤形落寞。夫稻市固商业繁盛之区,人民殷庶,行旅骈填,而一入其中,无图书馆,无阅报室,无讲演堂,无俱乐部,乃至一小公园亦不可得。吾不知稻人士何以消遣乎?而市议员何以不言耶?

  娼寮也,酒肆也,戏园也,均为行乐之地,而实销金之窟。都市发展,虽不得不设此种,而非公众消遣之法。故夫一都一市,以至一乡一村,而无公园,无图书馆,无阅报室,无讲演堂,无俱乐部,则谓之无文化之施设亦不为过。又况为大名鼎鼎之大稻埕乎?

  艋津之繁盛,不及稻市,则其文化之施设,当亦不及稻市。然闻艋人士将于龙山寺前筹辟公园,且有俱乐部矣,可以读书,可以阅报,可以讲演。而稻市无有也。稻人事事争胜,不落人后,而文化施设竟不及艋津,清夜自思,宁不惭愧!

  炎暑熏蒸,热且百度。居是闲者,皆感困苦。彼纨裤儿、大腹贾虽可消夏于草山、北投,挟妓遨游,翛然尘外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