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鸥集,一大正诗文:皆佳构也。文字禅为声教社所编,随鸥集为随社所辑,而大正诗文则雅文会印行,日下勺水翁所主宰也。勺水翁年已七十,工汉文、湛诗学。昨年始印其鹿友庄文集,以颁艺苑。惠锡一部,不胜景仰。翁为当代文宗,著作不倦,吾甚祝其眉寿而扶持文运于东海也。

  少陵之诗,人世之诗也;太白之诗,灵界之诗也。故少陵为入世诗人,而太白为出世诗人。

  吾友苏曼殊尝谓拜轮足以贯灵均太白,而沙士比弥尔顿田尼孙诸子只可与少陵争高下,此其所以为国家诗人,非所语于灵界诗翁也。

  乌乎!英国有一沙士比,已足骄人,而中国有一灵均,又一太白,实足为诗界扬其气焰。而今之崇拜西洋文学者,不知曾读灵均、太白之诗而研究之欤?

  唯我台湾,今当文运衰颓之时,欲求一入世诗人,渺不可得,遑论出世。然以台湾之山川奇秀,气象雄伟,必有诗豪诞生其间,以与中原争长也。

  辜鸿铭先生此次来游,颇有讲演,而其论断多中肯棨。如引学而不思则罔、思而不学则殆二语,谓今之旧学者大都学而不思,而新学者则又思而不学。又曰: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,可为治国平天下之本,施之古今而不悖者也。先生受大东文化协会之聘,将以明春再来。吾愿先生抒其学识,振其精神,以发挥东洋文化之特色。

  诗荟以昨年十二月十五日创刊,而今复为二月十五,一年容易,又是花朝,世事变迁,无殊弹指。而台湾诗界之消长,可于诗荟觇之。

  全台诗社第二回大会,以本月七日开于台南。辱承宠招,而余旅稻江,杜门却扫,不获一归故里,得从诸君子后,自呼负负。

  台北文庙久遭拆毁,济济多士,言之呜咽。而今乃有重建之议。夫孔子以诗为教者也,故曰:『不学诗,无以言』;又曰:『诗可以兴』。诗之为用大矣哉!

  美友吟社近以社课「大夫松」五律,嘱为评点。余以此题为秦皇登封之事,已属枯窘,无处着想;若作七律,尚可敷衍,而五律则难下笔矣。五律咏物之佳者,少陵虽称老手,然天河、初月、捣衣、归燕诸作,大都借物寄托,随题发挥,非如课题之以刻画为工也。余意凡欲作诗,须先择题,次选体,方有佳构。而咏物则以七律为宜。质之吟坛,以为然否?

  春光明媚,永福桃林,焕然大放,携笻一过,落英缤纷,满山皆诗料也。惜此非武陵,足以遗世;不然,将挈妻子而居之,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。

  坊贾射利,自古已然。乃有窃后人之诗词,以入前人之集中者,此尤可恶。王次回疑雨集,传世已久,而二十年来又有疑云集出现,刻者以为秘本。然其中诗词,则强半他人之作也。杭县徐仲可先生着可言十四卷,内言疑云集之词百有二阕,有二十四阕为俞小甫师所作,亦有改窜题中人名者,盖惧阅者之识为近人,窥见其隐耳。复检其余,亦皆古今他人之词。真恶作剧哉!按俞小甫名廷瑛,吴县人,任浙江通判,着琼华室诗词。

  今之所谓小说家者,多剿拾前人笔记,易其姓名,或敷衍其事,称为创作。曩在沪上见某小说报,中有一篇,题目为「一朝选在君王侧」,已嫌其累,及阅其文,则纯抄过墟记之刘寡妇事,真是大胆!夫过墟记之流传,知者虽少,然上海毛对山之墨余录曾转载之。对山同光时人,其书尚在。为小说者,欲欺他人犹可,乃并欲欺上海人耶?

  购书不易,而购善本尤难。今之所谓秘籍者,大都摭拾旧时之书,而易名,以欺村愚。故欲购者须自检点。否则,当托通人而买之,方不受其所愚。

  歌谣为文章之始,自断竹射肉,以至明良喜起,莫不有韵。韵之长短,出于天然。否则不足以尽抑扬宛转之妙。而今所谓新体诗者,独不用韵,连写之则为文,分写之则为诗,何其矛盾!

  夫诗岂有新旧哉?一代之文,则有一代之诗,以发扬其特性。是故风雅颂变而为楚辞,为乐府,为歌行,为律绝,复变而为词为曲,莫不有韵,以尽其抑扬宛转之妙,而皆为诗之系统也。是故宋人之词、元人之曲别开生面,流畅天机,可谓工矣,而作之者断不敢斥歌行律绝为无用,即作歌行律绝者亦不敢斥楚辞乐府为无用。而为新体诗者,乃以优美之国粹而尽斥之,何其夷也!

  台北之采茶歌,纯粹之民谣也,又莫不有韵,且极抑扬完转之妙。余尝釆其辞,明其意,美刺怨慕,可入风诗;而所谓新体诗者更万万不及。

  诗有六义,学者知矣。而今所谓新体诗者,则重写实。余曾以少陵之『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』二语,问之当如何写法,竟不能写。即能写矣,亦必不能如此十字之写景写情耐人寻味也。

  然则今之所谓新体诗者,诚不如古之打油诗。升庵外集唐人张打油咏雪诗云:『江上一笼统,井上黑窟窿,黄狗身上白,白狗身上肿』。故谓之俗者为打油诗。然此诗有韵,且句法整齐,略如五绝,可吟可咏,胜于新体诗万万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