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村学究,黄齑冷饭、饥嗔饱喜之作,最不可也夫。此岂少陵之故?少陵固是登峰造极,亦学者之故耳。惟学者之故,故须量力度分而学之。则愚以为吾弟之所学,宜莫太白若也。然学太白,亦恐有病,盖忧其结束不严。太白乃天然佳丽,岂有天孙贵格、姑射仙姿而病于结束少者?则正以今人之才之美,未必能如太白之才之绝也。

  不肖于唐人,自李、杜而下,独取王右丞,次则孟襄阳。中、晚如许丁卯、韩致尧、韦端己辈,虽皆绝工,然靡靡不足学。温、李、元、白,又是一格。愚独谓明朝人诗确有胜于唐人者,不独在宋、元之上。明朝诗不肖未得多读,然所见而服膺者,则得二人:高太史、何大复,何又贤于高。高、何固难与李、杜齐肩,然唐人中求如两公工力完美者,正绝少也。

  不肖略道大概如此,盖入门可得而言,要归则未敢漫以相期。明朝既有胜于唐人者,安知后来不又有胜于明人耶?但诗之大旨,所谓“温柔敦厚”、“发乎情,止乎礼义”者,则《三百篇》之所以为经,虽途歌巷唱,亦必有合乎此,不可不知也。他如屈、宋之高文,汉、魏之逸响,此皆水木本源。本源既得,而后及于枝叶波流,始可历观唐、宋以来诸家之诗,以博吾学。

  夫学者以立身励行为本,文其馀也。然《诗》、《书》、六艺,圣门之所不废。因吾弟之有其才,故为道其所以为学如此。《答吴兄》诗昨已成,录往一笑。如有所见,不妨起予。偶有四题并录往,暇间为赋就示我,望望。


  与顾德芳

  仆与吾弟本属世讲,又加以一日之长,情分敦好,亦固其所。而吾弟复至性过人,尽忠且敬,窃尝谓及门中殆罕其匹。方期文行之淬、朝夕之熏陶,仆所以效诚于吾弟者正非一日。而以嘉礼迫迩,匆遽就道,两地迢遥,有怀莫吐,其何能无耿切于中耶?

  所望吾弟刻意精进,无少懈旷:第一专收放心,第二深研义理,第三广藉咨访。能置吾心于学问之事,不随异物而迁,则川鱼泳而云鸟飞,触处文心,动皆理趣。而况署中自有明师良友,虚衷请益,勿护己短,此最吃紧要务。夫如是,则不啻与仆同堂共对,何叹天各一方?而所以仰慰高堂之远念者,又孰过此?祷祝祷祝!至吾弟素性坦率,尚须加意检点,能由圣人“寡尤”、“寡悔”之道,则处己处人两得之矣!至切至切。

  宗伯公《哀江南》诗前略读过,字字出于忠义至性。此宗伯公有韵之语,而不容强以诗篇律之也。其间事实,仆亦多所未谙,恐未敢妄为之说。俟厚夫见付时,当再细读之。家弟辈暨诸同人并叨枉问,俱托鸣谢。


  与柴艺循

  别后想揣摩闱业之中,不废检点身心,慰祝慰祝。云翼气质偏重人也,其病处在此,其有造处亦在此。同学直须以宽量容之,以至情化之。

  去冬吾弟以延致家塾,此中大有衷曲,仆所深悉。馆课倘有疏略,不妨旦暮婉商,或托友传道,当自听从。至若比者吾弟自课令似,云翼即指为“督过于师”。此亦做先生之恒有然者,而云翼特发之太甚耳。仆意:此等事直如飘风之过前,彼此无足介意。而云翼固不能化,窃见吾弟亦未能无耿耿于怀。仆到馆,苦相悬注,故特驰札,冀吾弟之释然焉。

  夫朋友之谊,犹兄弟也。兄弟聚处一生,若必无言语之不相投,事为之不相协,则必其皆圣贤也。不然,则安能保无纤芥之嫌也?然且和乐于一生者,直以为此非他人兄弟也。兄弟为重,则当此纤芥之嫌,置之而已耳,忘之而已耳。朋友虽以义合,然亦我所必不能无者也。苟非吾友,即勿与交;既与之交,则朋友为重。岂无言语之不相谋,岂无事为之不相协?然吾之所藉于友者大,而吾之所当效于友者多,又岂区区纤芥之嫌所得而间夺其情哉?

  有过不妨面相箴规、面相消解,一消解而欢好无损矣,一箴规而欢好弥笃矣。此之谓道义,此之谓学问。若其事真不逾纤芥之微,而排叠方寸几如丘岳,欲置不能,欲忘更不能,正不知方寸之所不能置、所不能忘者,私欲耶?道义耶?而向所研穷讲究学问以为功者,又安在也?幸察。




  与陈钦念书

  承教,制义细为评校。才情英越,直不肯一字犹人,此艺苑之难事,而文坛之所群为慑伏者也。但蹈常袭故固不足多,尚异矜奇亦非所贵。黄山谷云:“好奇亦是文章一病,但当以理为主,理得而辞顺,文章自然出群拔萃。”陈龙川云:“意与理胜,则文字自然超众,……奇寓于纯粹之中,巧藏于和易之内。”二公皆非肯蹈常袭故者,然其言如是,则文章之不以奇胜而以理胜也,审矣。

  欲明夫理,莫如看书。载籍者,文章之根本;文章者,载籍之英华。凡天下之理,皆由书而得;天下之文,皆由书而发。而况制义之于六经四子书,又一字一句莫能逾其范围脉络者乎?

  看书之法,莫若切问近思。所谓切近者,非粗浅之谓也。从吾之分量,以为切近,分量进一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