惟圣人之心正乎?方其静也,物之未感,我之无情,至虚独觉,而影响俱无也;及其动也,妍媸在物,精凝在我,至灵常止,而好恶不作也;其复而之静也,与化俱往,宾去主存,而又影响之俱无也,是正心之义也。或曰:“何思何虑,圣人无故而不感,忘食以思,岂有故之感乎?寂然不动,圣人有心而无为,不思则罔,岂无为之心乎?”圣人之心,所不累者身之情,所欲察者天之理,无思无为者洗心以神德,思睿作圣者精义以穷神。累情之心,为意必,意必则私,私则动;精义之心,为性命,性命则公,公则平,何动之有哉?朱子曰:“静而常觉,动而常止,此人心之妙。”明道曰:“所谓定者,动亦定,无将迎,无内外,正心之谓也。”心与意,诚与正,相似而难辨也,作《正心原》。
  君子之动也,通万物於一身,则理一而仁存,散一理於万物,则分殊而义尽。是故恩者当亲,而美者可爱也;下者当贱,而恶者可恶也;贵者当畏,而尊者当敬也;死者可哀,而穷者可矜也;横者当敖,而卑者可惰也。以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情,而行乎五事之中,修其辞,则有温有厉,有缓有速,有语有默,有予有夺,而谓之仁义之声。动其仪,则有严有泰,有张有弛,有止有作,有操有纵,而谓之仁义之形。八声八形之用,行乎五事之中,有轻重长短,兼施并用之妙,不是之察,有任情任气而失之者矣。故度乎轻重长短之则,有本然之权度焉。恩以为主者,必义以裁之,而后止;义以为主者,必仁以和之,而后行,是修身之义也。《易》曰:“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。”孟子曰:“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义不可胜用。”此之谓也。故致知诚意正心特传者,见工夫之并用,修身齐家治国系传者,见功用之相因,修身以上,圣人之学,犹可传也,齐家以下,圣人之道,不可行也。学可传,故道明可冀,道不行,故善治无由,举而措之,存乎人耳。是故兴孝兴弟之心,今之民犹古之民也;絜矩公平之道,古之法独非今之法乎?礼乐教化,治之具也,贤才治之干也,生养治之基也。有冻馁之民,治具无所措,何以为基?有憸壬之士,治具不可张,何以为干?皋陶曰:“在知人,在安民。”呜呼!知人则哲,而九德之旁求,务莫先焉者也;安民则惠,而府事之修和,用莫急焉者也。传《大学》者,先之以仁让孝敬,以终之用人理财,其旨深乎?(《修身原》)



卷五十四 诸儒学案下一

中丞李谷平先生中

  李中字子庸,吉水人。谷平其所居里名也。正德甲戌进士。授刑部主事。上疏谏武宗西僧出入禁内,宦官用事,谪通衢驿丞。文成起兵诛濠,使参军事,擢广东佥事,转广西左参议,寻以副使提督其省学校。丁内艰。再任陞浙江右参政,广东按察使。外艰。起复,转右布政使,不肯逢迎抚按,降四川右参政,移浙江按察使,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,先谒阙里。曲阜三氏学生,旧无廪,至先生始给之。曰:“使东土人知天子敬学,庶其兴乎?”晋右副都御史,总督南京粮储。嘉靖壬寅十一月卒官,年六十五。
  先生受学於杨玉斋之门,玉斋名珠,其学自传註以溯濂、洛,能躬理道,不苟荣势,贫老而无子,横经授徒,未尝见戚容。弟子出其门者,以解释考据为名家,然自谓所学不在是也。晚得先生与语,喜曰:“吾学其有传人乎!吾本之明道,明道其醇者也,而吾未尝轻语人,验其资皆不足多也。圣人与人何异?亦为之而已矣。子勉之。”先生资质清苦,入仕十余年,俸入不足以供朝夕。尝留门人饭,贷米乏薪,至爨家具,日暮矣,竟不及饭而别。故其所言,皆是得力处。以为“学只有存养,省察是存养内一件。儒者之学,理一而分殊,分不患其不殊,所难者理一耳。”若非工夫亲切,不敢如此道也。夫理不患其不一,所难者分殊耳。此李延平之言也。盖延平以救儱侗之失,而先生反之者,欲其事事从源头而出,以救零星装合之非。两家各有攸当,非与先儒为翻案耳。
谷平日录

  古之学者,只是诚实;今之学者,只是迁就。
  存天理,只为始学者论,语其极,则心即理,理即心,何以言存天理哉?凡言存天理,心尚与理为二。
  复其见天地之心乎?人得是心以为心,人之心天地之心也,但私则与天地不相似,一去其私,则我之心即天地之心,圣人之为圣人,全此心而已。
  识得此心,则真是天下之广居,非形容之言。
  薛文清公言:“人与天地,本无二理,惟无私贯之。”此真见得。又曰:“孟子曰‘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。’盖凡为善为学,皆贵乎熟,不独仁也。”此语又差却。圣人之学,为仁而已,为仁之外,又何为学为善乎?学必见得到一处,方是真见。
  下学而上达,盖下学者事。上达者理,理外无事,事外无理,学者要思而得之。
  人须是有遯世无闷、不见是而无闷底心,到此地位,道在我矣。学者须自考,若有些子闷底意思在,即是有我,便与天地不相似。
  人之目视耳听手持足行,气自如此,吾人之学,只是约之於中正,不大段费力,到视明听聪手恭足重,即仁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