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宝周海门先生汝登

  周汝登字继元,别号海门,嵊县人。万历丁丑进士。授南京工部主事。历兵吏二部郎官,至南京尚宝司卿。先生有从兄周梦秀,闻道於龙溪,先生因之,遂知向学。已见近溪,七日无所启请,偶问“如何是择善固执”,近溪曰:“择了这善而固执之者也。”从此便有悟入。近溪尝以《法苑珠林》示先生,先生览一二页,欲有所言,近溪止之,令且看去。先生竦然若鞭背。故先生供近溪像,节日必祭,事之终身。南都讲会,先生拈《天泉证道》一篇相发明。许敬菴言“无善无恶不可为宗”,作《九谛》以难之。先生作《九解》以伸其说,以为“善且无,恶更从何容?无病不须疑病。恶既无,善不必再立,头上难以安头。本体着不得纤毫,有着便凝滞而不化”。大旨如是。阳明言“无善无恶心之体”,原与性无善无不善之意不同。性以理言,理无不善,安得云无善?心以气言,气之动有善有不善,而当其藏体於寂之时,独知湛然而已,亦安得谓之有善有恶乎?且阳明之必为是言者,因后世格物穷理之学,有先乎善者而立也。乃先生建立宗旨,竟以性为无善无恶,失却阳明之意。而曰“无善无恶,斯为至善”,多费分疏,增此转辙。善一也,有有善之善,有无善之善,求直截而反支离矣。先生《九解》,只解得人为一边。善源於性,是有根者也,故虽戕贼之久,而忽然发露。恶生於染,是无根者也,故虽动胜之时,而忽然销陨。若果无善,是尧不必存,桀亦可亡矣。儒释之判,端在於此。先生之无善无恶,即释氏之所谓空也。后来顾泾阳、冯少墟皆以无善无恶一言,排摘阳明,岂知与阳明绝无干与!故学阳明者,与议阳明者,均失阳明立言之旨,可谓之茧丝牛毛乎!先生教人贵於直下承当,尝忽然谓门人刘塙曰:“信得当下否?”塙曰:“信得。”先生曰:“然则汝是圣人否?”塙曰:“也是圣人。”先生喝之曰:“圣人便是圣人,又多一也字!”其指点如此甚多,皆宗门作略也。
证学录

  王调元述泰州唐先生主会,每言“学问只在求个下落”,如何是下落去处?曰:“当下自身受用得着,便是有下落,若止悬空说去,便是无下落。”
  人到诸事沉溺时,能回光一照,此一照,是起死回生之灵丹,千生万劫不致堕落者,全靠此。
  问:“无善无恶,则为人臣子,何所持循?”曰:“为人臣者,只求免於不忠,为人子者,只求免於不孝,如有持循,工夫尽有可做。”曰:“圣人,忠孝之极也,然则希圣非欤?”曰:“止敬曰文,大孝曰舜,此自人称之耳。若文王曰‘臣罪当诛’,何尝有忠?虞舜曰‘不可为子’,何尝有孝?今人只要立忠立孝,便是私心。圣人之心如此,吾亦如此,谓之希圣。不得其心而徒慕其名,去圣远矣。”
  今人乍见孺子入井,必然惊呼一声,足便疾行,行到必然挽住,此岂待为乎?此岂知有善而行之者乎?故有目击时事,危论昌言者,就是只一呼;拯民之溺,八年於外者,就是只疾行;哀此茕独者,就是只一挽。此非不足,彼非有余,此不安排,彼不意必,一而已矣。今人看得目前小事业大,忽却目前,着意去做事业,做得成时,亦只是霸功小道。
  此心一刻自得,便是一刻圣贤;一日自得,便是一日圣贤;常常如是,便是终身圣贤。
  洪舒民问:“认得心时,圣贤与我一般,但今人终身讲学,到底只做得乡人,何也?”曰:“只是信不及耳。汝且道今日满堂问答咏歌,一种平心实意,与杏坛时有二乎?”曰:“无有二也。”曰:“如此则何有乡人之疑?”曰:“只为他时便不能如是。”曰:“违则便觉,依旧不违。”曰:“常常提起方可。”曰:“违则提起,不违,提个甚么!”
  曰:“天下人缘何付与有厚薄贫富不同?”曰:“且道汝自身上,只今一问一答,有甚贫薄来?”曰:“多不中节。”曰:“只今问答,未见有不中节处,汝莫自转自疑。”
  问天根月窟。曰:“汝身浑是太极,念头初萌,才发此问,便是月窟。问处寂然,念虑俱忘,便是天根。寂而萌,萌而寂,便是天根月窟之往来。万事万化,皆不外此。处处皆真,头头是道,这便是三十六宫都是春。”
  熊念塘言:“世界缺陷,吾人当随分自足,心方宽泰。”曰:“自心缺陷,世界缺陷;自心满足,世界满足,不干世界事。”
  问:“现在此心便是,白沙又要静中养出端倪,何也?”曰:“现在此心说不是,固非别有,说是,则又全非。白沙之言,善用之,亦自得力;不善用之,养出二字,反成大病。不可徒泥成言,须自体认。”
  问:“手持足行是道,不持行时如何?”曰:“无有二也。”曰:“持行不持行,分明不同,何以不二?”曰:“子当手持足行时,持行焉而已,不知持不知行也。当不持行时,不持行焉而已,不知不持不知不行也。如此则同於不知,岂有二耶?”曰:“既不知,则何以谓了了常知耶?”曰:“当持行时便知持行,当不持行时便知不持行,岂非了了常知耶?知而不知,不知而知,总无有二。悟至此,则道亦强名。”
  一物各具一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