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愿学者孔子。然则君子之行,孰先于孔子﹖孔子历聘七十余国,皆以道不合而去,岂非「非其君不事」乎﹖孺悲欲见孔子,孔子辞以疾,岂非「非其友不友」乎﹖阳货为政于鲁,孔子不肯仕,岂非「不立于恶人之朝」乎﹖为定、哀之臣,岂非「不羞污君」乎﹖为委吏,为乘田,岂非「不卑小官」乎﹖举世莫知之,不怨天,不尤人,岂非「遗佚而不怨」乎﹖饮水曲肱,乐在其中,岂非「阨穷而不悯」乎﹖居乡党,恂恂似不能言,岂非「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」乎﹖是故君子邦有道则见,邦无道则隐,事其大夫之贤者,友其士之仁者,非隘也;和而不同,遯世无闷,非不恭也。苟无失其中,虽孔子由之,何 得云「君子不由」乎﹖

  辩曰:孟子曰:「伯夷隘,柳下惠不恭。隘与不恭,君子不由。」原孟子之言,非是瑕疵夷、惠也,而清和之弊,必至于此。盖以一于清,其流必至于隘;一于和,其流必至于不恭。其弊如是,君子岂由之乎!苟得其中,虽圣人亦由之矣。观吾孔子之行,时乎清而清,时乎和而和;仕止久速,当其可而已。是乃所谓「时中」也,是圣人之时者也,讵可与夷、惠同日而语哉!或谓「伯夷制行以清,柳下制行以和,捄时之弊,不得不然」,亦非知夷、惠者。苟有心于制行,则清也和也,岂得至于圣哉﹖夷之清,惠之和,盖出于天性之自然,特立独行而不变,遂臻其极致,此其所以为「圣之清」、「圣之和」也。孟子固尝以「百世之师」许之矣,虑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偏,于是立言深捄和之弊,大有功于名教。疑之者误矣。

  朱子曰:「观吾孔子之行,时乎清而清,时乎和而和,仕止久速,当其可而已,是乃所谓时中也,是圣人之时者也,讵可与夷、惠同日而语哉」四十九字,愚欲删去,而补之曰:然此不待别求左验而是非乃明也。姑即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论之,固已晓然矣。如温公之说,岂非吾夫子一人之身而兼二子之长欤﹖然则时乎清而非一于清矣,是以清而不隘;时乎和而非一于和矣,是以和而未尝不恭。其曰「圣之时」者,如四时之运,温凉寒燠各以其序,非若伯夷之清则一于寒凉,柳下惠之和则一于温燠,而不能相通也。以是言之,则是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,乃所以助孟子而非攻也。又曰:「苟有心于制行」至章末,愚欲删去,而易之曰:使夷、惠有心于制行,则方且勉强修为之不暇,尚何以为圣人之清和也欤﹖彼其清且和也,盖得于不思不勉之自然,是以特立独行,终其身而不变,此孟子所以直以为圣人而有同于孔子也。又恐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一偏,于是立言以捄其末流之弊,而又曰「乃所愿,则学孔子」也。其抑扬开示,至深切矣,亦何疑之有!

  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,盖谓不以其道事君而得之也;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,盖谓不以其道取于人而成之也。仲子盖尝谏其兄矣,而兄不用也。仲子之志,以为吾既知其不义矣,然且食而居之,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,故避之,居于于陵。于陵之室与粟,身织屦、妻辟纑而得之也,非不义也,岂当更问其筑与种者谁欤﹖以所食之,兄所受之馈也,故哇之,岂以母则不食,以妻则食之邪﹖君子之责人,当探其情。仲子之避兄离母,岂所愿邪﹖若仲子者,诚非中行,亦狷者有所不为也。孟子过之,何其甚邪!

  辩曰:陈仲子弗居不义之室,弗食不义之禄,夫孰得而非之!居于陵以彰兄之过,与妻同处而离其母,人则不为也。而谓「仲子避兄离母,岂所愿邪」殊不晓其说。仲子之兄非不友,孰使之避﹖仲子之母非不慈,孰使之离﹖乌得谓之「岂所愿邪」!仲子齐之世家,万锺之禄,世有之矣,不知何为谏其兄,以其禄与室为不义而弗食弗居也。谓仲子为「狷者有所不为」,避兄离母,可谓狷乎﹖孟子深辟之者,以离母则不孝,避兄则不恭也。使仲子之道行,则天下之人不知义之所在,谓兄可避,母可离,其害教也大矣。孟子之言,履霜之戒也欤!

  朱子曰:温公云:「仲子尝谏其兄而不用,然且食而居之,是口非之而身享之,故避之。」又曰:「仲子狷者有所不为者也。」愚谓口非之而身享之,一时之不嫌;狷者之不为,一身之小节。至于父子兄弟,乃人之大伦,天地之大义,一日去之,则禽兽夷狄矣。虽复谨小嫌,守小节,亦将安所施哉﹖此孟子绝仲子之本意。隐之云:「仲子之兄非不友,孰使之避﹖仲子之母非不慈,孰使之离﹖」愚谓正使不慈不友,亦无逃去之理。观舜之为法于天下者,则知之矣。

  孔子,圣人也;定、哀,庸君也。然定,哀召孔子,孔子不俟驾而行;过位,色勃如也,足躩如也。过虚位且不敢不恭,况召之有不往而他适乎﹖孟子,学孔子者也,其道岂异乎﹖夫君臣之义,人之大伦也。孟子之德,孰与周公﹖其齿之长,孰与周公之于成王﹖成王幼,周公负之以朝诸侯;及长而归政,北面稽首畏事之,与事文、武无异也。岂得云彼有爵,我有德齿,可慢彼哉﹖孟子谓:蚳居其位不可以不言,言而不用不可以不去;己无官守,无言责,进退可以有余裕。孟子居齐,齐王师之。夫师者,导人以善而救其恶者也,岂谓之无官守、无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