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尝圜视钱塘,喟然叹曰:「城可灌尔!」盖以地下于西湖也。至是,孝宗即位盖十七年矣。亮更名同,诣阙上书,其略云:「请为陛下陈国家立政之本末,而开今日大有为之略;论天下形势之消长,而决今日大有为之机。」书奏,孝宗赫然震动,用种放故事,召令上殿,将擢用。大臣交沮之,乃有都堂审察之命。待命十日,复上书言三事。欲官之,先生曰:「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,宁用以博一官乎!」亟渡江而归,日落魄醉酒,醉时戏为大言。一士欲中之,以其事首刑部侍郎何澹,澹即缴状。事下大理,笞掠,诬服为不轨。事闻,孝宗知之,阴遣左右廉知其事,遂得免。居无何,家僮杀人于境,适被杀者尝辱先生父,其家疑之,闻于官。复下大理。时辛幼安弃疾、罗春伯点素高先生才,援之尤力,复得免。又与乡人宴会,同坐者暴死,复下大理,又得出。先生自以豪侠屡遭大狱,归家益励志读书,所学益博。其学自孟子后惟推王通。尝曰:「研穷义理之精微,辨析古今之同异,原心于秒忽,较理于分寸,以积累为工,以涵养为主,睟面盎背,则于诸儒诚有愧焉。至于堂堂之陈,正正之旗,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,龙蛇虎豹变见而出没,推倒一世之智勇,开拓万古之心胸,自谓差有一日之长。」与朱文公熹论皇帝王霸之学,文公虽不与,而亦不能夺也。先生感孝宗之知,复上疏。时将内禅,不报。由是在廷交怒,以为狂怪。光宗策进士,先生以君道师道对,且曰:「臣窃叹陛下之于寿皇政二十有八年之闲,宁有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﹖而问安视寝之余,所以察词而观色,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众,亦既得其机要而见诸施行矣。岂徒一月四朝而以为京邑之美观也哉!」时上不朝重华宫,群臣迭谏,皆不听,喜先生策,谓善处父子之闲,擢第一。既知为亮,又喜曰:「朕擢果不谬。」孝宗在南内,宁宗在东宫,闻之皆喜。授签书建康府判官厅公事。未上,一夕卒。吏部侍郎叶水心请于朝,官其子,非故典也。端平初,谥文毅。(修。)

  百家谨案:永嘉之学,薛、郑俱出自程子。是时陈同甫亮又崛兴于永康,无所承接。然其为学,俱以读书经济为事,嗤黜空疏、随人牙后谈性命者,以为灰埃。亦遂为世所忌,以为此近于功利,俱目之为浙学。

  陈同甫集

  自孟、荀论义利王霸,汉、唐诸儒未能深明其说。本朝伊洛诸公辨析天理人欲,而王霸义利之说于是大明。然谓三代以道治天下,汉、唐以智力把持天下,其说固已使人不能心服;而近世诸儒,遂谓三代专以天理行,汉、唐专以人欲行,其闲有与天理暗合者,是以亦能久长。信斯言也,千五百年之闲,天地亦是架漏过时,而人心亦是牵补度日,万物何以阜蕃,而道何以常存乎!故亮以为汉、唐之君本领非不洪大开廓,故能以其国与天地并立,而人物赖以生息。惟其时有转移,故其闲不无渗漏。曹孟德本领一有跷欹,便把天地不定,成败相寻,更无着手处。此却是专以人欲行,而其间或能有成者,有分毫天理行乎其闲也。诸儒之论,为曹孟德以下诸人设可也,以断汉、唐,岂不冤哉!高祖、太宗岂能心服于冥冥乎!天地鬼神亦不肯受此架漏。谓之杂霸者,其道固本于王也。诸儒自处者曰义曰王,汉、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。一头自如此说,一头自如彼做;说得虽甚好,做得亦不恶,如此却是义利双行,王霸并用。如亮之说,却是直上直下,只有一个头颅做得成耳。即如太宗,亦只是发他英雄之心,误处本秒忽,而后断之以大义,岂右其为霸哉!发出三纲五常之大本,截断英雄差误之几微,而来谕乃谓非三纲五常之正,是殆以人观之而不察其言也。孟子终日言仁义,而与公孙丑论勇如此之详,盖担当开廓不去,则亦何有于仁义!气不足以充其所知,才不足以发其所能,守规矩准绳而不敢有一毫走作,传先民之说而后学有所持循,此子夏所以分出一门而谓之儒也。成人之道,宜未尽于此。故后世所谓有才而无德,有知勇而无仁义者,皆出于儒者之口。亮以为,学者,学为成人,而儒者亦一门户中之大者耳。秘书不教以成人之道,而教以醇儒自律,岂揣其分量止于此乎﹖不然,亮犹有遗恨也。(「即如」以下全氏补。)

  张釆谨案:龙川于王霸二字,未究端委,故于诸儒之论,不肯降服。且如三代而下,汉文、宋仁最近仁义,然谓其能治人欲否﹖龙川必欲以曹操一辈为人欲,则其说人欲浅矣。

  昔者三皇、五帝与一世共安于无事,至尧而法度始定,为万世法程。禹、启始以天下为家而自为之。有扈氏不以为是也,启大战而后胜之。汤放桀于南巢而为商,武王伐纣,取之而为周。武庚挟管、蔡之隙,求复故业,诸尝与武王共事者,欲修德以待其自定,而周公违众议,举兵而后胜之。夏、商、周之制度定为三家,虽相因而不尽同也。五霸之纷纷,岂无所因而然哉!老、庄氏思天下之乱,无有已时,而归其罪于三王,而尧、舜仅免耳。使若三皇、五帝相与共安于无事,则安得有是纷纷乎!其思非不审,而孔子独以为不然。三皇之化不可复行,而祖述止于尧、舜,而三王之礼,古今之所不可易,万古之所当宪章也。芟夷史籍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