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忧之。夫耻之忧之者,何也﹖恐其德之有所不至也。圣人之德,固无所不至矣,然而常以不至为心,故仁矣而曰未足以为仁,义矣而曰未足以为义。是以有一物不被其泽者,圣人之耻也。其责己也如此,其待人也则不然。夫人或生而知之,或学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此三者之异,众人之所知也,圣人必曰「及其知之一也」。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强而行之,此三者之异,亦众人之所知也,圣人必曰「及其成功一也」。此所以引天下不肖者而为贤也。生而知者,不可以人人而求也,有学而能知者焉,有困而能知者焉,则与夫不学者异矣。是故进而一之于圣,使天下皆由困而知者亦可以为圣,而圣亦与我同类,如此则孰不欲知圣人之道﹖此所以为教也。安而行者,亦不可以人人而求也,有利而能行者焉,有勉强而能行者焉,则与夫不能勉强者有间矣。是故进而一之于圣,使天下皆由勉强而行者亦可以为圣,而圣亦与我同类,如此则孰不欲行圣人之道﹖此所以为教也。圣人所以待人者如此,而其责己者未尝不重也。子曰:「何事于仁,必也圣乎!尧、舜其犹病诸。」又曰:「舜好问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杨善,执其两端,用其中于民。」夫其仁足以博施济众,而犹以为病,此其所以责己也。好问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杨善,此其所以待人也。夫其责己也则为善而不足,其待人也则恐其不得为君子,二者皆出于其性,推之以治天下。圣人之道,未尝有过于此者也。夫子亦何为哉!知所以责己,知所以待人,则虽欲为尧、舜而无难也。

  圣人不以己能而责天下之人,故择其近于中庸者而行之,曰忠恕。忠恕者,。所以为中庸也。何谓忠﹖曰:推己之心之谓忠。何谓恕﹖曰:如己之心之谓恕。夫圣人者,天下一人而已矣,众人之所不能为也。以圣人之所能而责众人,是率天下而为一人之行也。《记》曰:「圣人之制行也不以己,使民有所劝勉愧耻以行其言。」故不为人之所不能,不行人之所不及,动则思天下之可法,言则思天下之可道,要以使人皆可以为善,此所谓忠也。「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」人常欲为君子而不欲为小人,此天下之情也。以己欲为君子之心而使人皆得为君子,以己不欲为小人之心而使人皆不为小人,此所谓恕也。仁义礼智四端之用,未有不由于忠恕之道而可行也。仁者过乎仁,圣人不以为能也。义者过乎义,圣人不以为行也。礼者过乎礼,圣人不以为教也。智者过乎智,圣人不以为法也。仁义礼智非独以善一人也,必使天下皆可以行之。不惟使天下皆可以行之,又将使后之人皆可以继之;如是而后可以为中庸之道。此所以贵乎忠恕也。故曰:「忠恕违道不远。」而曾子曰:「夫子之道忠恕。」盖尧、舜、三代之治天下,与夫孔子、六经之道,莫不由于忠恕也。若夫以己能而责天下之人,此老、庄所以肆其放荡虚空之论而不能自反也。圣人者,为天下而言者也,故己可用而人亦可行。老、庄者,为一人而言者也,故己独可言而人不可用,是欲以一人之私论而率天下以行之也。其意曰:「治身者曷不为我之等贵贱,齐先死﹖治天下者曷不为太古之为无为,事无事﹖」是以言之而不可行也。圣人之言,其自为也过少而为人也过多,老、庄之言,其自为也过多而为人也过少,此其所以异也。老、庄之说如此,而好之者或以为治性之书,是不然。夫治性者莫如《中庸》,而乱性者莫如老、庄。故学《中庸》以治其性,则性可得而见也;学老、庄以乱其性,则性不可得而反也。惟不惑乎老、庄之言,则可与由中庸以入于尧、舜之道也。

  (梓材谨案:《中庸论》五篇,谢山《学案》底本自为一帙,而未有所属。查朱氏《经义考》,先生有《中庸论》五篇,篇数适合,入之。)

  华阳文集

  古之士,与君言言使臣,与人臣言言事君,与幼者言言孝悌,与居官者言言忠信。自童子以至于成人,自洒扫应对以入于道德,学不陵节,教不躐等。有非其所问而问者,乡先生君子不以告也。譬如拱把之桐梓,长之养之,至于成材,无不适于用。如其未至而曰至,未能而曰能,则是贼夫人之子,非先王长育之意也。盖孔子之教曰:「文行忠信。」「兴于《诗》,立于礼,成于乐。」孟子曰:「谨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义。」其所教者皆以明人伦也。以孔子之圣,四十而始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虽曰知之,犹罕言之,性与天道,自子贡不得而闻,况其下者乎!近世学士大夫,自信至笃,自处甚高,未从师友而言天人之际,未多识前言往行而穷性命之理,其弊浮而无实,锲薄而不敦。虽然,「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」,天下之大,岂无豪杰不待文王而兴者﹖然圣人之教,必为中人设也。比年以来,朝廷患之,诏禁申、韩、庄、列之学,流风寖息,而犹未绝。夫申、韩本于老,而李斯出于荀卿,学者失其渊源,极其末流,将无所不至。故秦之治,文具而无恻隐之实;晋之俗,浮华而无礼法之防。天下靡然,卒之大乱。此学者之罪,不可以不戒也。(《省试策问》。)

  昔隋氏穷兵暴敛,害虐生民,其民不忍,共起而亡之。唐高祖以一旅之众取关中,不半岁而有天下,其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