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入城,门吏谓阿计替曰:“元帅在京中,汝可与他先见元帅。”阿计替唯唯。时民皆聚观,或泣。凡行数十街,始及元帅府,沿途问劳。阿计替引帝至庭下,见粘罕,帝不觉跪膝拜之,粘罕遂以身答礼,止之曰:无慰问。数语,帝唯唯。次问阿计替劳涉之状,亦唯唯。粘罕曰:“汝果为不负干离不也,今日往返一回,六七千里路矣。”遂呼左右将赵某去赐与酒肉,毕,令计会阁门吏,许朝不许朝,今晚先令与海滨侯耶律延禧一处安宿。言讫,引帝出,阿计替自此不从帝也。是日,从行至京者一十六人,同阿计替补官赐金帛有差。是时引帝出者,皆非旧人,盖元帅府人吏也。引帝至一官府,计会朝见,一紫衣人曰:“今早已降旨,令与海滨侯同左罗院听旨。”引帝入一小室,见海滨侯先在其中,类客次,从者三五辈,皆女直人也。海滨侯延禧谓少帝曰:“赵公汝自何来?”答曰:“自源昌州来,宛转近六千里,父母妻子皆死,何苦若是?”延禧曰:“我与公大同小异,我白海耀州至,已及五千里。向日在京相别,今方再见,路途辛苦,与死为邻,今日感荷皇恩,再归至此,自地升天不若是。”左右但相劳问而已。是夜宿于室中,二人同床,女直四人亦在室中,二人至晓无敢说一言者。来日,有人引帝及延禧入小院中,庭宇甚洁,令二人坐庑下椅上,二人相谓曰:“不见此物十二年矣。”有紫衣传圣旨曰:“耶律延禧与赵某免朝见,并赐入鸿翼府监。”金人之鸿翼府,乃大朝之鸿胪也。二人并再拜谢恩。有旨仍赐冠服,自后仍在鸿翼府小室中居,止得与延禧共居,亦尝得见金主,早晚亦有传送饮食,其人有数辈,更替相视,亦监临谨密之意。一日,海滨侯执帝手私语云云,少帝拱手加额曰:“皇天皇天。”
后二日,有人告帝与海滨侯有异言,奉郎主指挥令,将二人出外分居,其海滨侯居所不知也。帝出居安养寺僧舍,其私语幸不根究。时阿计替复在彼中监守,帝居一小室,有时或与僧人闲话。一日,阿计替屏去监守者,密告于帝曰:“闻中国天子徙居临安府无事,南北未甚宁,见在饶风关大战,得关西四五路,却被夏人作乱,陷延安一半州郡。其河南官家刘豫,大金所立,今已杀之于京。今日见人说高丽兵侵界,郎主今佥兵刷马前去。”又云:“朝廷见有人在此讲和,以河为界,复归大宋三京及南北流移人民,必令大王归国,已差伴送。”帝但拱手称“死罪!死罪!”而已。
或日,有中使至室中,持缣帛白帝曰:“郎主赐汝服。”与监者语,不得令帝出室中门。自此逾秋至冬,逾冬及夏,亦少有赐酒帛之望矣。自天眷五年十月至北京居住,及天眷七年四月中,已及二年,只止寺中拘监,帝容貌稍稍复常时,乃宋绍兴十年也。
或日,有单马若贵家人,寺僧令监者与阿计替入室,反锁其门而去。且曰:“盖天大王并韦夫人来此作斋。”移时,帝于壁隙中遥见韦妃同一官长潜行,从傍有一人抱三四岁小儿,皆胡服,每呼韦妃为阿母,于是帝知韦妃已为盖天大王妻也。见韦妃形容稍和,因思其母郑后,大泣下。其二人历观寺中,移时阒寂,云车从已去矣。帝在寺中前后三四年,节朔与常日,未尝见寺中有人迹往来。或至者必大官也,民人罕有至者。帝乘间问计替曰:“此因大王而禁之也。”寺僧所有法事颇与中国异,寺主僧一日语帝曰:“我本东京陈留人,大观中为憎,宣和德士乃北走契丹。其后大金破契丹,值盖天大王将我住持此寺,今年五十余。”僧云亦时至韦夫人宅,夫人密地亦时问大王动静。帝曰:“前日所抱小儿何人也?”曰:“夫人所生也,今五岁矣。”一日,寺僧引阿计替屏去监人,传韦夫人意曰:“夫人令致意八哥,南北已通和,以黄河为界,八哥亦恐有归期。”又曰:“前日韦夫人知朱郑二后死及太上升遐,亦泪下。与我金钗一只,令我作佛事追荐,望大王宽心,归期不远。又云‘我决无归去之理’,缘共盖天大王有子也。”自是之后,更不闻韦夫人之耗。
至天眷八年秋,阿计替复为元帅府召去,更增监者二人,共为五人,日夕不离小室门。寺僧因监者皆去请粮食,潜于隔窗呼帝曰:“盖天大王同韦夫人已往江南矣,南朝皇帝以母故,四月之间六使往来,今日已行七日矣。”帝曰:“叫他母子团圆,吾死亦无憾,虽在此闭固,若比在均州,天堂地狱有别矣。”寺僧去甚速。良久,监者至,问僧所言何事,帝答以他事而止。
天眷十年癸亥,金国主乃令帝出僧寺,于京中之北赐宅以居之,虽云赐宅,而其实监系之,监人闭固。在外室得胡妇一人,问之,亦重囚也,月给米五斗,薪一束,余无有。水火则旦夕隔门取给于监人。饮食毕,不许存火,洗濯缝,一一皆取给于外。且云得月钱一千,为监人所得,供具所需之外,皆监人受之也。其室中床褥,稍稍似安静人家,而苦夜中无灯。至冬深,监人递絮三斤垢衣五件,云官中所赐。是岁,帝室中有怪,遇夜悲啸不止。少帝与胡妇但合眼而已。
天眷十一年,帝于室中窗隙间望,见一贵人乘骑而来,前至所居,必少憩而后去。马前有一卒,面如相识者,但不能记为何人也。自此人过其门,而与相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