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文帝像拜而泣。止一人,余皆后之,毋敢效也。求浴,里衣朱殷,多虮虱,肤如刻漆。人臂二弓,腰二铳,试鸟雀无一失。铠伏重铁,度所佩荷皆百斤外。其一人泣拜者,挽铁鞭重数十斤,合二僧力能起,彼运之如禅家棕拂竹如意,若无物者。问邑里姓氏,不答。以其北音,知为北人也。「今安所往?」彼泪隐隐承睫曰:「吾糗尽,游观天下,无可起事者,吾安之乎?」曰:「三吴足赋可就也。」曰:「取三吴未能集事,敌因之虐其民,犹夺之民耳,吾不忍也。」僧曰:「以诸君之敢力赴义,何患无成?如时之未易,委蛇掇尊官,徐为所欲为,非晚也。」默不应,讽之苦口,亦不应。僧曰:「即出值官兵奈何?」曰:「吾仗剑行数千里,先后所值何啻百十,彼安能难我?」僧曰:「自此至天目,民寨殆百余所,称义师。能往观之乎?」曰:「尝按视一二所,皆盗耳。意他寨类之,不足目也。」因问道,僧述天目径山湖州之程者三。曰「吾之湖州」。曰「湖州多守兵。」曰「吾固欲遇守兵。」冑而出。每一人冑,夹二人力收之,目欲迸火。遇湖州守兵,杀五百余人,而二十二人亡恙。忾然叹曰:「吾多杀敌何益?且吾所以来,岂为此鼠辈哉?」遂皆投碧浪湖死。异哉!若而人,殆文鸯魏胜之流,与海岛之义士合而一矣。
  愚录群忠,姑置其死事者以俟论定。呜呼,死者人之所重,而人多易言之,何与?乙酉五月,太子太保、工部尚书、曹州何应瑞就缢,其子救之仅伤足。都察院左佥都御史、口口杨维垣闻乘舆出亡,榜云"此事从古所有」,以安人心。因题邸壁,历任本末,生某年月日,卒乙酉五月十一日口时。语甥徐某曰「我时上未填,容补之。」引觞。令二妾孔氏、朱氏投井死,置三棺,殡其妾。又壬题「杨某之柩」,遂死之。常熟许重熙曰:「杨题柩有顷,引二仆遁。至秣陵关,怨家击死之。」吴骏公先生曰:「是岁一见杨,衰惫甚,安能走乎?其引决无疑。」嗟乎,余子或需岁待月,株累蔓染,三木及身,百口交引,虽欲自活,必不得之数矣,故于死事者有靳词焉。虽然,人有定品,事有完负,亦未可概论也。环堵所录,就其著者若而人。
  
  白门语录:
  阳城张藐山先生好《九经》内典,不喜杂帙。日兀坐枯想,辄语予学问之要。尝曰:「讲学有讲学之弊,不讲学有不讲学之弊。」先生言取简悟,不主故常,不烦词说,又深自晦也。姜宫詹燕及,讲学留都,先生秘不一言。予私录之。佚者半矣。
  《论语》极其浑沦,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则《论语》之脚注,《孟子》又《学》、《庸》之脚注也。
  「学而时习之」,颜子不贰不迁便是习。所学何事?古人也说不出。
  一阴一阳之谓道,即接继善成性何也?一阴一阳之谓道,即一天一地之谓道。不须转注,故直接善性。
  僧家论因果,辄说阎罗老子,以阎罗信佛经也,岂不有污儒书乎?佛教未入中国,阎罗在甚处?予旧尝作文曰:「戒慎恐惧之君子,决不堕三涂六道。」
  格物,或作感格之格,或作格去私心之格,或作格式之格。俱不必论,但问所格何物。如忿懥好乐忧患恐惧,皆是物也。有所忿懥好乐忧患恐惧便非格,无所忿懥好乐忧患恐惧便是格。
  好好色,恶恶臭,如何说诚意?不过念头。《金刚经》云「一切众生俱从淫欲」云云。岂非色有共好乎?然亦有苦行人不喜者,惟至恶臭更无有不恶之理。如粪堆在前,趋而避之,此是自了汉。若锄而去之,便是克复手段。齐治均平不过如此,可想诚意之妙。口口口口慎独便是思诚。恶恶臭,好好色,何曾思勉得来。
  明德如明镜,明上着不得工夫,刮垢磨光可也。
  大学知止,只是知一路走,更无别径。
  明德即知也。明明德即致知也,明明德于天下即新民也。
  有所既不是,心不在又不是,此却如何?亦不说破,但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。亲爱畏敬哀矜傲惰贱恶,俱八识田中带来。恶而知其美,好而知其恶,是空空地位。
  观未发必于已发,若已发中节,则未发可知。
  不睹不闻,工夫在睹闻上用。睹闻工夫,在不睹不闻上用。
  君子而时中,只是喜怒哀乐中节。中节本之未发,无喜怒哀乐故也。汉光武哭更始帝极哀,哭其兄不哀,也是中节,盖当其时不得不尔。
  小人无忌惮,只是不中节,以先有一喜怒哀乐也。
  世间无一物不有主。如街上驴马虽多,必以钱雇。粮米虽多,必以钱市。眼前景物尚且如此,况日月山川,许大道理如何枉得?故曰鬼神之为德。关将军在玉泉显圣,云"还我头来」,有僧语曰「颜良文丑安在。」鬼神也欺不得,此便是诚。故至诚无息,说至诚又说天地。如《易》、《系辞》,一阴一阳之谓道,说人事又说造化。可见天地万物人事,毫无分别。大哉圣人之道,大哉干元,俱可参看。
  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,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。知人知天何也?诚者天之道,诚之者人之道,知天而未知,不思不勉非天也。知人而未知,择执非人也。知天知人,只是一诚。诚只是如好好色,如恶恶臭,质之鬼神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