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,“ウ而不明,郁而不发”,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。悲夫!百家往而不反,必不合矣!後世之学者,不幸不见天地之纯、古人之大体,道术将为天下裂。
按:庄生之时,六籍未经秦火,其书具在也,而诸子百家,各以其说舛驰而淆乱之,是以有ウ而不明,郁而不发之忧。周以荒唐谬悠之言著书,盖亦百家之一也,而此段议论诚醇正,无异圣贤之格言。东坡谓庄子盖助孔子者,於此见之。所谓“後之学者,不幸不见天地之纯、古人之大体,道术将为天下裂”。似逆知将有坑焚之祸,而深悲之矣。呜呼!
秦始皇三十四年,丞相李斯上书曰:“异时诸侯并争,厚招游学。今天下已定,法令出一,百姓当家则力农工,士则学习法令。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,以非当世,惑乱黔首,相与非法教,人闻令下,则各以其学议之,入则心非,出则巷议,夸主以为名,异趣以为高,率群臣以造谤。如此弗禁,则主势降乎上,党与成乎下。禁之便。臣请史官非秦记者烧之。非博士官所职,天下有藏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百家语者,皆诣守尉杂烧之。有敢偶语《诗》、《书》者弃市。以古非今者族。吏见知而不举,与同罪。令下三十日不烧,黥为城旦。所不去者,医药、卜筮、种树之书。若欲学法令,则以吏为师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
魏人陈馀谓孔鲋曰:“秦将灭先王之籍,而子为书籍之主,其危哉!”子鱼曰:“吾为无用之学,知吾者惟友。秦非吾友,吾何危哉?吾将藏之以待其求,求至,无患矣。”
夹氵祭郑氏曰:陆贾,秦之巨儒也。郦食其,秦之儒生也。叔孙通,秦时以文学召待诏博士。数岁,陈胜起,二世召博士、诸儒生三十馀人而问其故,皆引《春秋》之义以对。是则秦时未尝不用儒生与经学也。况叔孙通降汉时,自有弟子百馀人,齐、鲁之风亦未尝替。故项羽既亡之後,而鲁为守节礼义之国。则知秦时未尝废儒,而始皇所坑者,盖一时议论不合者耳。
又曰:萧何入咸阳,收秦律令图书,则秦亦未尝无书籍也。其所焚者,一时间事耳!後世不明经者,皆归之秦火,使学者不睹全书,未免乎疑以传疑。然则《易》固为全书矣,何尝见後世有明《易》之人哉!臣向谓“秦人焚书而书存,诸儒穷经而经绝”,盖为此发也。《诗》有六亡篇,乃“六笙”诗,本无辞;《书》有逸篇,仲尼之时已无矣。皆不因秦火。自汉以来书籍,至於今日,百不存一二,非秦人亡之也,学者自亡之耳。
按:秦虽出自於西戎,然自非子、秦仲以来,有国於丰、岐者数百年。春秋之时,盟会聘享,接於诸侯,《秦誓》纪於《书》,《车邻》、《小戎》之属列於《诗》,其声名文物盖蔼然先王之遗风矣。今下令焚《诗》、《书》,而曰“史官非秦记皆烧之”,则《秦誓》、《秦风》亦秦记也,独非《诗》、《书》乎?李斯者,袭流血刻骨之故智,而佐之以人头畜鸣之伪辩,固世所羞称者。然斯学於荀卿,卿之道,盖祖述六经,宪章仲尼者也,是其初亦自儒者法门中来。然则始皇既非声教不通之编夷而骤有中华,李斯亦非椎朴少文之俗物而盲处高位,今乃以焚灭经籍、坑戮儒生为经国之远猷者,其说有二:曰愧,曰畏。愧则愧其议己也,畏则畏其害己也。自载籍以来,《诗》、《书》所称桀有暴德而天下归殷,纣有暴德而天下归周,幽、厉有暴德而周室东迁,浸微浸灭,五霸迭兴,七雄分据。始皇既已习闻其说矣,今虽诿曰:“德兼三皇,功过五帝”,而其所行,则袭桀、纣、幽、厉之迹耳,夫岂不自知之?而儒者记纂,明以语人曰:如是而兴,如是而亡,不啻烛照、数计龟卜而示後来以轨范。盖始皇之所愧而畏者此也。自夫子历聘列国,孟氏以儒术游於诸侯,思济天下之溺而引时君於当道者,至拳拳也;虽不肯枉道以求售,然思济天下之溺,至拳拳也。继而苏、张之徒,专以口舌干时君,虽其所持者诡遇之术,妾妇之道,与孔、孟之学如黑白薰莸之相反,然其汲汲皇皇、求以用世之意则类也。而范睢之於魏冉,蔡泽之於范睢,皆逞其辩口,扼其吭而夺之位。於是士生斯时,皆以读书游说为可以得志而取高位。李斯亦以说客进身者也,故韩非入秦,以策干始皇,则忌而诛之。天下岂无尚如非者欲睨其後乎?盖李斯之所愧而畏者此也。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百家语之在人间者焚之,其在博士官者存之,盖亦知其本不可废也。罢俟置守者,私其土地於己也;焚书而独存博士官者,又欲私其经术於己也。主相之心,务欲灭经籍以愚天下,峻法律以威天下,而使之“莫予毒”,以为巩固不拔之计。然陈胜、项梁、项籍、刘季之徒,本非有祖述汤武、弘济苍生之夙志,俱以罹於禁网,遁迹亡命,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,奋梃而起,以成土崩瓦解之势。赵高熏腐小鬼,亦非有文墨词辩,足以倾动上听;徒以少习深文,依於忮忍,故陷扶苏、蒙恬,戮诸公子,夷李斯,如出一律。盖犯法而作乱者,陈、吴、刘、项也,倚法而作奸者,赵高也。然则隳秦七庙而具斯五刑者,非《诗》、《书》也,乃秦之法律也。
秦以儒者为博士,每国家有大事,则下博士议之。然因淳于越进议封建,而下焚书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