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陵。使桓公返自邵陵之后,而不忘前日贯泽之会,则夷狄之畏服,而中国之尊安,宁有既乎?以桓公之事而论今日之事,愚是以知未治未安之不足忧,已治已安之为可忧也。


卷  八
四十五 用重刑者惧人之玩
昔者观《书》至于《尧》,未始不惑之也。共工之庸违知之矣,而去之不以时。四岳举鲧,帝曰不可,而四岳犹曰试鲧,尧听之,未害也。鲧用而无成,则四岳之责也奚辞?而尧不加。夫知其庸违而纵之,不若未知之犹惮也。责之无辞而难之,则是苟有辞者莫得而诘之也。宜去弗去,宜责弗责,亦莫以厉天下者。盖尝为之深思其故,而后得其说矣。天下之人,不可轻以刑示之也。彼其未见吾刑之初,惟闻有所谓刑之名,而未见其为刑之实。故其心常凛然行乎不可测知之中。及其既以刑而示之,则向之所闻,今其身履之矣。彼将以为是亦无所可畏也。于是乎玩心始生。尧之不轻于用刑,其亦惧人之见吾刑而有玩心乎?盖至于舜一旦取四凶而诛之,刑虽不为过,杀虽不为惨,而天下之人始见刑矣。夫民日之所闻,至于是一日而见,则已久矣。虽杀犹将玩之,况未至于杀乎?其刑止于如此,其罚止于如此。吾既见之矣,是不足多畏也。故舜之后为商周,商周之后为秦,秦之后为汉,刑罚愈严,杀戮愈众,而民愈不知畏者,其见之非一日也。

呜呼!婴儿之在襁褓也,一呵一叱而知惧。其久也,鞭朴日加焉而恬然,惧心不生。彼固知其止于如此也。三代之后,吾尝有爱于汉文帝之治。吴王不朝,赐之几杖。张武受赂,赏以金钱。深有得于尧不轻用刑之意。夫不朝而赐之,受赂而赏之,宜若畏懦委靡,而不足与有为矣。而文帝之意则以为二人之罪固可罚也,而吾之威不可轻以示人也。不轻于示人,而使之常不见吾所以为刑之实,则天下之人未知吾君之刑何如,而玩心不萌矣。宽其刑于一人,而去其玩于千万人。若文帝之术,正尧之遗意也。嗟夫!渊壑之深,望之黯然而不知浅与深。有一人焉探而涉之,则必有一人焉从而继之。何也?以其深浅之既知也,不知则不敢继矣。

四十六 法无善恶在人所用
古语有之:“柳下惠见饴,曰:‘可以养老。’盗跖见饴,曰:‘可以粘牡。’”饴,一也,而或以养老,或以粘牡。善恶惟其所用也。宋人不龟手而柳剩吴人得其方而列地封侯。不龟手之药,一也,而或以封侯,或以柳省P〈笪ㄆ渌用也。法之在天下亦然。常平之法,古人用之便民,后世则以是而取利。荐举之法,古人以是而进善,后世则以是而招权。岂惟二者而已哉?凡今之法亦莫不然。曰铨选也、堂除也,法之见于吏者然也。曰乡兵也、差役也,法之见于民者然也。学校贡举之法见于士,屯营府卫之法见于兵。是数者法之孰为美,孰为恶;孰为小,孰为大:此惟人所用尔。用之美则美,用之恶则恶。小用之则小,大用之则大。譬之雨露之在天,梧得之以养其柯条,荆棘得之以养其芒刺。譬之财富之在人,贤者用之则养其身,小人用之以丧其生。岂有美恶、小大之辩哉?顾人不能无美恶、小大之异耳。昔苏文忠公通守钱塘,是时四方行青苗、免役、市易,浙西兼行水利、盐法。公于其间,常因法以便民,民赖以少安。呜呼!以不便民之法,而善用之者,犹足以安民,况于法之果便者乎!

夫子以诗礼为过庭之训,而或者用之以发冢。诗礼岂发冢之资乎?焦延寿专精于《易》,而京房得之以杀身。《易》岂杀身之具乎?譬之于火,用之爨釜则为善,用之燎原则为恶。然何尝有二火哉!譬之于水,用之以溉田则善,用之以灌城则为恶。然曷尝有二水哉!


四十七 行事虽同心术则异
尧舜之逊,逊也;子哙之逊,亦逊也。夷齐之廉,廉也;仲子之廉,亦廉也。汤武之仁义,仁义也;而徐偃王、宋襄公之仁义,亦仁义也。然尧舜之逊、夷齐之廉、汤武之仁义,当时行之则见其利,后世行之则大其美。至于子哙之逊、仲子之廉、偃王宋襄之仁义,当时无所利,后世亦无所美。世固岂以成败论人物耶?是不然。尧舜汤武之君,夷齐之臣,其心纯于为道,子哙、仲子、偃王、襄公之徒,其心纯于为名。为道则率性而安行,至诚而不息。为名则非出于其性,非本于真诚,勉强矫激,苟可以得名而已。是其行事虽同,其用心则异矣。故夫君子之论人,要当观其心术,不当即其行事。王衍之不言利,与孟轲同;桑弘羊之言利,与刘晏同。弘羊之均输,即太公九府之遗意。


四十八 才与法合不患其密
引绳以正直,欲去绳者,必其不直也。持鉴以照妍丑,欲弃鉴者,必其不妍也。设法以举贤俊,欲废法者,必其不贤也。何者?直与绳合,则亦不知有绳;妍与鉴合,必不知有鉴;才与法合,则亦不知有法。愈密矣,则使愈见其宽。愈难矣,则使愈见其易。今世贤良之选,欲试以奇篇奥帙,而议者每惧贤良之沮格。进士之举,欲试以经术词章,而议者每病进士之难兼。吏部之铨量,欲试以身、言、书、判,而议者每虑选举之苛碎。此愚所未喻也。鲁之儒者举国,哀公下令,而儒服者一人。(切)〔窃〕意其下令之初,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