取人矣。踔厉风(严)〔发〕,常屈挫人,而谄事群小,则议论不足以取人矣。是夫人之虚伪者,不易察也如此。人主于此将孰从而察之欤?闻之曰:“人才之在天下,当索之于内,不当求之于外;当考之以实,不当信之以文。”夫诈而似智,佞而似忠,迟钝而得深谋,鄙薄而能立事。人主鲜有不惑于此。夫惟索其内而窥之,即其实而观之,心鉴内明,天机洞照,于一见之顷而得之于耳目之外,则是非能否了然不能欺矣。

昔汉武帝知人善任,使其于一世之人才亦尝致其察矣。独惜其舍内而徇外,遗实而取文。夫是以所用者,皆非真才实能。卫、霍之容甚武也,则用之。张、周、桑、孔之状甚锐而巧也,则用之。公孙、邹、枚儒服儒言,甚秀而文也,则用之。至于汲黯之质直,今日(舐)〔诋〕其戆,明日诮其无学,又明日怒其妄发,徙之内史,迁之淮阳。当是之时,苟非震整而翘秀,便捷而奋发,帝皆有所不决焉。然愈多而愈不济。一用之则一穷。尝读《吾丘寿王传》,观其书责之曰:“子前朕用之时,智略辐凑,以为天下少双,海内寡二。及至连十余城之守,任四千石之重,职事并废,盗贼纵横,甚不称前之时。”是不察其内,而徒信于其外,则称意于前而不称意于后。失人而然也。厥后宣帝总核名实,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,观其所以然。其惩武帝弊而得之欤。是故人主之观人,要当以武帝为戒,以宣帝为法。

二十六 绳下严则人不敢尽
君臣之间,可以相忘,而不可以相忌也。相忌之隙开,君臣之道丧矣。且天下之事,无定形也。见其贤而举之,以进善也,而可疑以植党。见不肖而去之,以绝恶也,而可疑以立威。兴作之邻于生事也,安静之似于因循也,忠直者疑于讪上也,虑患者近于妖妄也。谓之是可也,谓之非亦可也,无有必然可指之定形也。苟人主牵于意忌,而操疑吾不信之心,士亦孰肯冒而为之,以自速于祸也耶?大凡忧畏生于不足,猜忌起于有间。上之绳下也太严,则下之奉上也不敢自尽。故操权急者无重臣,持法深者无节士。何者?有所拘者,不能有所纵。戚然自危,必不敢泰然安意为之也。呜呼!人君之禁其臣,使之惧不免之不暇。屏迹以逃嫌,损威以避祸,岂国家之福也哉?

古之大臣,其操心也不危,其临事也不忌。是以优游闲暇,而能有所建立。盖昔者尧之咨四岳曰:“孰能治是水?”四岳曰:“鲧可。”曰:“孰能巽朕位?”四岳曰:“舜可。”鲧方命圯族。虽尧亦度其不可用,而四岳乃以甚不肖之人而猥充至重之责。自今观之,必曰是误国也。举天下而与人,此岂细事哉?而四岳遽以天下之匹夫,上干天子之正位。自今观之,必曰是非当言也。舜命禹征有苗,已誓师往,而益以一言赞禹,禹遂班师,遽为之诞敷文德,而有苗格。舜命禹徂征,禹既行而益有言。宜告之舜,不告舜而告之禹。禹承命于舜,及其不遂行也,宜先禀之舜,乃擅退兵而不疑。自今观之,则益之言可以谓之沮坏成事,而禹之事乃逗留君命。古之君臣,其相体悉也如此。一德一心,相与忘机于形骸之外。小过不责,大言不怒,然后能济天下之功。

三代以还,上忌其下,下疑其上。为天子大臣,而瑟缩鼹觯常若有所掣其肘而系其足;左顾右盼,惟恐人主之议其后。吾观汉武帝以刚明之资督责臣下,自李蔡、严青翟、赵周数相,骈死牢户。石庆虽仅以谨论,亦数被谴。公孙贺至于涕泣不敢受命。当时视处钧衡之地如以其身蹈不测之渊也。至于宣帝,其忌刻又过之。赵、盖、韩、杨之伦以微罪诛。其它自全,惟陈万年之顺从、丙吉之谦而已。高才之立其朝者,未始不累之也。世多咎卫青之事武帝不招士、张安世之事宣帝不荐贤。嗟夫!魏其、武安以厚宾客为天子切齿,霍将军以秉权位萌骖乘之祸,其鉴未远也。况青精兵百万,抗威沙漠;安世身统禁旅,司国之命。此固武宣之所侧视、貌亲而心难之者。使其招士进贤,以收士大夫之誉,其能免乎?故其天子之大臣,当使之施为注措,不尽拘于绳墨规矩之间。间有所斡旋提挈,以慑服天下之情。当使开胸露臆,以与天子共推无疑之心,不可为曲廉细谨以自免于吏议,可也。

今之大臣,坐于庙堂,何其凛凛如燕之巢于幕也。平日所论荐者,才气雄伟,足以任重致远者,何人也?议论俊拔,足以为安而虑尽者,何人也?干局明练,足以烦而解纷者,何人也?大抵阿谀、缄默、苟且、怠慢,如立仗马,如辕下驹耳。此无他,禁人已甚,则人始逃嫌而避祸也。心知其利而不能以尽为,明见其害而不能以尽去。拱手贴耳,以侥幸于久安而不夺。尺寸违之,则事未及为而以失律报罢矣。为今之计,莫若以尧舜为法,以汉武、宣之事为戒,公卿侍从之间略其小失而责以大纲,使之稍稍然释去肩背之芒刺,从容胖肆,措意于法令之外,而后苟且、怠惰、阿谀、缄默有所不禁而自风休雪释也。


二十七 小有所屈大有所伸
人主之有为于天下,其心未尝不欲朝廷之尊而纪纲之肃也。而人主之所为,则每有以自隳其尊而坏其所谓肃然者。以其道不足以制欲故也。盖朝廷纪纲之所系,莫大于法,而所以守是法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