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知尊重圣贤之教训,知过去之历史,知世有较高于争杀攘窃之生活,知美术、学问、商业为平和之盾。凡兹种种,虽日本有悬河之口亦不能辩驳也。殆其后感觉西方文明之压迫时,日本已非复杀人喋血之种族,已遵奉中国之教范,又天性爱进取,知中国之文明虽能导人入于文化之乡而不能获取物质进步,向世界上争发言权,于是弃此取彼,一反掌间将承袭于中国政治上、经济上之原理已成为日本生活之一部者割而弃之,而别采用一思想完全不同之制度。于是为时不逾半纪,而日本在外观上固为一欧化的国家矣。顾中国亦同时学步而进行甚迟,其所以然之故亦不难知。盖中国文明之发展历数千年,蟠结于人心至为深固,日本取之中国非有先天之关系,根基浅薄,故一见有其他之文明即舍旧谋新,并无困难。至于中国则不然,国民生活之理想经数千年之演进,与日本当日得自外来者不同,外来之物掘之则易,本国产生之物,非经艰辛剧烈之程序不能别取他物以代也。

  予抄此文一通后,于“日本受中国文明之教化”一语思得一事证实之。偶阅郑板桥《题画》有曰:“画家写意二字误多少事,欺人瞒自己,再不求进,皆坐此病。必极工而后能写意,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。”予于此乃思及日本之画。彼日本旧式画不得不谓曰学自中国者,且其画家颇重写意一派,浓墨大笔乱画桃符,即自诩曰予善于写意,而其实乃不足博大雅之一哂也。此其故即原因于根基太浅,仅曾学我之皮毛又不肯下工夫先从规矩工笔上入手也。由此类推,凡日本所谓之文字、汉文学、诗词等等均莫不与其写意画相近,皆缺少中国浓厚之真精神,与英文《京报》所云实无一不合。偶闻人言,日本有一文学博士尝研究汉文,人询其何故用心如是之深,彼笑而答曰:“三十年后,予将入中国执汉文之教鞭耳。”嗟夫!我国人三十年后岂遂真无一人解汉文,而必远请颠倒文法之文学家来作我良教师耶,抑日人之言夸大不足信耶?然而须自励矣。

  岁在甲寅,自古多乱。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所纂,如尧之洪水、幽王之得褒姒、吕政之易嬴、吴三桂之叛清皆在是年,然皆弗如民国甲寅西历一九一四年兵乱之凶剧,然此言偶然符合亦怪事也。

  或谓中国今日如人患麻木不仁之病,不日即将亡矣。然今日固尚未亡也,魂虽出舍而躯壳固尚在也,于是救国之士恒曰宜唤醒中国之魂或尚可救也。然唤魂固又唤之久矣,而病之无起色如故,是终不可救药,是终须死而就木也。但死后不知有国鬼否乎?如以言人人死固有鬼也,惟无鬼之论现代科学家历历言之,于今请先研究鬼以证明国鬼之说。

  人死后究竟能作鬼否?生者未曾试死一遭以试验之,而死者又一去不返,弗肯以鬼事语人,惟余一般未受鬼阅历之人乱发挥其臆测之词,以有鬼无鬼相争论,其实皆鬼门外汉耳,乌足以言鬼?故予乃自惭人不如鬼,不敢乱谈鬼道。惟据乡间父老所传述,大凡鬼之现世均以生前遭急病死者为多,如吊颈鬼、如产后鬼、如无头鬼、如水鬼之类是也,至于寿终正寝者虽有疾病杀之,然其被杀也甚缓,故鬼亦无有,即有亦弗如急死鬼之恶厉。是一言以断之曰:人惟惨死者始有鬼耳。

  人如此,国亦想当然,故予乃希望中国之速亡。譬诸亡于共和告成不久之后,固明明产后鬼也。又譬如为外人所分割,固明明为断头、断四肢之惨死鬼也。留得鬼在,终尚能寻人作祟,使亡我者不能得一日半日之安宁。苟麻木不仁逐渐而死,是与寿终正寝者无异,亡后并鬼亦不可见,永无翻生之一日矣。故予乃敢作不祥之言,愿中国要亡便早亡耳,木鞋儿其有意乎?

  予友绍英尝言张献忠奇人也,且愤世之人也。不然,胡爱杀人如是之甚?且献忠之为人别无他种嗜好,即女色亦不甚爱,惟独具此杀人之癖,尝剥女足为塔祭天,竟忍断其爱妾之足为塔顶,虽曰不近人情过于残忍,然世皆人也,胡独彼一人不近人情如是,甘心残忍如是?或亦其人有满肚皮牢骚不合时宜,且视天下之人皆为可杀,故遂性情尽杀以浇块垒乎?然其人心中之悲怆之凄楚,是当较被杀者为尤痛苦矣。相传献忠有短偈曰:“天生万物以养人,人无以对天,杀、杀、杀、杀、杀、杀、杀!”嗟夫!人果因何种恶德无以对天,遂生怪杰之愤懑,一一以宝刀超度之使趋善地乎?予撰此则,予心大痛。

  中国自有历史以来,每逾二三百年必有一场大乱,死人总在数千万以上,无可免者,此其故亦颇费研究。后绍英又告我曰:“大凡承平过久,人口必日益加多而生活无计,遂不得不揭竿作乱。及其终也,人数骤减一半,且所残余之一半大皆老弱无用,怵于死者之惨,已无作乱之心,惟有思治之念,故有杰者出遂得安然登帝位,重称承平之世。”此言也颇有妙理,今日欧洲各国大战经年,互争其海上霸权、陆上霸权,与夫往昔之冒险远出,经营荒野,灭人之国、割人之土,均莫非人数过多生活问题为之厉阶。嗟夫!求生而死,讵不可悲?

  中国素有人口众多之患,即如山东一省,其人民流徙于东三省者每年有数十万,故今日东三省之人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