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市肆壁上画一人,抚鬓倚树而立;一道士题诗上云:“一自离家入道门,始知身内有乾坤;眼前几见冰山化,不及先生倚树根。”此言看破宦局矣。
  吾师孙北海夫子常曰:“诗文之事,莫妙於易,莫难於老。”又曰:“吾辈读书,即不能穷及理奥,决不可事禅悦,以助颓澜;吾辈作诗文,即不能力追大雅,决不可袭瞧聱,以堕恶道。”
  李子田曰:杜诗持正侃侃,自为一体,而阴启宋人以理为诗之意。如张舍人遗之织成缛缎,本自好意,便言及奢侈生祸,引李鼎、来瑱为鉴,并其缛缎还之,此类情事甚异。杜之所以为杜,而非所论於唐风也。钱虞山云:按《唐国史补》严武少以强俊知名,及卒,其母曰:吾知免宫婢矣、史称其累年在蜀,肆志逞欲,恣行猛政,穷极奢靡,赏赐无度。公是时在武幕中,故借此讽谕,阴僭服之不祥,数奢淫之召祸,举李鼎、来瑱以深戒之;朋友责善之道,可谓至矣。不然,辞一织成之遗,而侈谈杀身自尽之祸,不疾而呻,岂诗人之意乎!
  李子田曰:杜诗《期严明府》云:“匣琴虚夜夜,手扳自朝朝,金吼霜钟彻,花催蜡炬消。”金吼即霜钟,花即蜡炬花也。杜喜倒字,无他意也。刘须溪乃云其人能琴,金吼霜钟,兴其音者,何也!
  陈明卿曰:见善不喜,见恶不怒,此人主也。文章亦然。易喜易怒,文之下也;不喜不怒,难言矣;见善不喜,见恶不怒,其孰能与於此哉!《六经》是矣。若可喜而非无故以喜,可怒而非无故以怒;佯喜而亦似真,徉怒而亦似真,《史记》书耳。
  余乡多郭公塼,体制不一,以长而大者为贵。江南人爱之,以为琴几。荥泽、荥阳尤多。郭公不知何时人,闻嘉靖元年,会城抚军命亓百户修月堤,偶发一古冢,塼上有朱书曰:“郭公砖,郭公墓,郭公逢着亓百户;巡抚差尔修月堤,临时让我三五步。”亓以呈巡抚,巡抚曰:“让彼十数步,何止三五步也。”家大人语小子曰:“此砖昔但以空心名,後以为宜於琴也,遂以琴名。”既修堤後,遂竞呼为郭公砖矣。
  《夷坚志》,宋洪迈所著。兰溪胡元瑞《笔丛》,谓其书有百卷,今行世者什之一耳。元瑞曾得秘本,後归之同邑章无逸。常熟毛子晋家亦有宋板者,甲至癸流号计百卷,与无逸所收同。无逸贫士,子晋作古,料无好事者为之梓行矣。○洪文敏此书,自甲至癸,为集者二百卷;又支甲至支癸,一百卷;三甲至三癸,一百卷。四集仅成甲乙二十卷而公薨,全与盖四百二十卷。元瑞所有合支甲三甲,得百卷,全书四分之一也。其书系旧钞本,每集各有小序,如随笔之例。不知子晋家所藏,视此异同何如?
  弇州旧藏《汉书》,得之吴中陆太宰家。宋板宋楮,字画端重,是赵文敏故物。卷首画文敏像,标签字出文敏手。弇州亦图一像於後。弇州殁,钱虞山以千金得之,後复鬻於四明谢象三。虞山自云:此书去我之日,殊难为怀。李後主去国,听教坊杂曲“挥泪对宫娥”一段凄凉景色,约略相似。又云:京山李组柱字本石,尝语予,若得赵文敏家《汉书》,每日焚香礼拜,死则当以殉葬。余深愧其言。
  王文恪《震泽长语》云:《家语》今本,为近世妄庸所删削,惟有王肃注者,今本所无多具焉。汉《艺文志》载《家语》二十七卷,颜师古注云,非今所有《家语》也。闽徐兴公家有王肃注者,中缺二十余板;何尚书孟春注《家语》行世,自云未见王肃本。毛子晋家亦有宋刻王肃注者,与兴公藏本稍异。憾不能合徐、毛两家本对较镌行。
  春申君因李园,而进园妹於楚王,竟为园所杀。唐张祜诗云:“薄俗何人议感恩,谄容卑迹赖君门。春申还道三千客,寂寞无人杀李圆。”杜牧诗:“烈士思酬国士恩,春申谁与快冤魂?三千宾客皆珠履,欲使何人杀李园!”近吴郡林若抚诗云:“豫让心衔国士恩,斩衣犹可快冤魂;春申亦有三千客,至竟何人死棘门。”皆未足以定三千客之罪也。园既进妹生子,时朱英劝春申杀园,不听;且曰:“李园,弱人也,仆又善之。”未几死於棘门,是春申之计失矣,客何成为!徐兴公有诗云:“食客三千尽在门,各穿珠履耀平原。冤魂地下多遗恨,不许朱英杀李园。”庶几为三千客卸罪。
  林若抚曰:明初宋氏题邮亭壁歌,《彤管遗编》、《明人诗抄》俱摭入,而不知此诗乃白振子昌所作,见《琼清啸集》。名曰《戍妇行》,初非出於宋氏也。振,吴江人,自号钓鳌叟;明初至金陵,进《紫金山》、《金水河》二赋,被宠遇。其七言歌行擅场。若抚吴人,斯言有据。
  李诗:“纪叟黄泉里,还应酿老春,夜无李白,沽酒与何人?”林若抚曰:唐人以酒为春,既云酿老春,而复用酒字,不失之重耶!常见古本作“沽却与何人”,是矣。若抚自谓足破千古之疑。予意却字毕竟不自然。太白诗,即使再用数酒字,亦自不妨。
  白乐天《琵琶行》:“千呼万唤始出来”,杨用修改“始”字为“才”字;且谓作者亦必心服。徐兴公谓毕竟“始”字为妙。况“才”、“来”一韵,尤碍。余谓用修惧後人作恶谑耳,非谓“才”字胜“始”字也。
  用修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