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广众中毫无愧色,还可以夏天赤着足,穿上高跟鞋,在马路上踱来踱去,有时还要光着脚鸭子,在海滨去印鸿爪。而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,反是小小金莲了。”今日小脚之痛苦,又不仅见不得人而已也。小则遭侮辱,大则丧生命,宇宙之广,竟无三寸立锥之地。此皆有事实可以佐证,绝非故以危言耸人之听闻也。

  数年前,西安严禁缠足妇出入公共场所,烟台则限制缠足妇在街市行走,开封有警察当街剥卸足缠之举。其最惨酷者,则为漳州之鞭足,《新夜报》有记云:“闽省近派员赴漳州劝放足,而妇女依然不改,有谩骂者。乃思得一法:令劝告人各持一鞭,凡小脚妇女上街,即以鞭鞭其脚,惊逃则逐之。小脚点地带跳带跌,至家已不胜其娇喘,而追逐者复在后嘲之曰:‘汝以小足为美,今欲逃不得,盍早放却。’”焚琴煮鹤,可谓极尽侮辱之能事。又此辈劝告人(“劝告”二字不知作何解)当为大脚男子,设亦受人鞭逐,其窘迫之状,亦能有胜于小脚女子者否?借此而恶作剧,“恕”之一字,已非若辈之所知矣。

  因放足委员之蛮干而逼死缠足女子者,如光普所记之《洛阳金莲劫》云:“洛阳放足委员会派周委员赴乡下检查放足,至焦寨地方,少妇长女缠足者颇多。周委员见李姓院内一少女双足尖尖,见周避去,周追入强令脱袜检验,露出缠足白布。周委员以为有犯禁令,科以十五元之罚金,后经女父辩别,卒不允。女被罚后,视为奇耻大辱,遂生自杀之念,乘人不备,投入井中而毙。其父又为乡下愚氓,不敢出头违抗。好好的一个如花之女,就这样香消玉殒了。现在我们拿以上的事实来论,禁止妇女们缠足,应当得先加以劝告,后继以科罚,慢慢的用劝导的法子来对付乡下的妇女,那才是一种法子。倘若是贴出布告去,然后就不管民人们如何表示,就出去检查,不遵的就罚,这样未免有点太残忍。这事情若是移到女的父亲是生在城里,他女儿要是因为检查致死,那大可以告周委员一状,不能就任他这样的逍遥法外。不过他们是生在乡间,乡下人向来是怕事的,所以就平白的送了一条命,敢怒而不敢盲的就这样了事了。”此仅举一以例百耳,他若因遭检查员强奸羞愤自尽,及父母因不胜缠足罚款之负担而逼令自尽者,亦数见报载。

  司民牧者于莅任之始,往往欲改革一二庶政以沽名,然又往往为土劣所反抗而捍格难行。惟妇女为无抵抗者,于是禁缠足照例为新官上任之开台戏,至奉令承教者又以此为戏弄妇女之工具,欣然执行。动机已不甚善,办法又不合理,流弊百出,岂无因而至耶?试举一二为证。如春水《记元氏县放足官司》云:“县长委天足会调查员二人,月各支薪廿元。因此廿元薪金引人注意,争相谋充,结果县教育局长挟党部指导委员之威,介绍其媳为监察员。于是支出陡增,遂加罚款收入为补救之策。民怨沸腾,指为虐政。按放足本属善政,而善政竟为生财聚敛之道,是岂提倡放足者所能料?”又《农报》载:“河津县长训令所属各村,凡妇女缠足罚款,应由被罚人自出,不得摊派。如村长以村款垫交,则责令赔补。”寥寥数语,重重黑幕。村长而贪横者,摊派及于不缠足者,以渔利自肥;村长而谨愿者,不忍为此无名之征,乃将公款垫交,暂图塞责。最受切肤之痛者,哀哀无告之村民也。又耀原《评征缠足捐》云:“不从根本着想,使缠足的女子自己觉悟到缠足是有碍卫生,把社会的观点逐渐反方向转移过来,而单寓禁于征,酌捐若干,其结果能否不如理想的美满,不必饶舌,事实会证明。”抨击缠足捐体无完肤。然习非为是,今之借禁缠为名而聚敛是实者,固不可胜计也。

  在此种种压迫之下,因妇女本属弱者,惟有逆来顺受而已,仅旁观偶有为之鸣不平者,如《大公报》社论有云:“官吏办事动成强迫,其尤不愿其私生活之受人干涉。夫如鸦片赌博,事关法禁,自可干涉。若一般衣食住行上习惯之改良,只有因势利导,不可陷于高压。从前有因强迫放足,而使妇女含羞自尽者矣。”

  秋漪之《缓急轻重论》云:“一切地方行政,如整顿财政,以利民生;严修军备,以防盗匪,皆刻不容缓者也。他如振兴教育、努力建设,皆吾人所切盼者也。今舍此而不为,徒事于次要之放足会,其用意何在?实非吾人之所能解者矣。当此国基初定之秋,应否以此等放足会为先务,愿国人有以教我。”又邹淑珍女士《为已缠足的妇女请命》云:“大辫垂垂,小脚尖尖,确属有碍观瞻。但是剪辫很简便的,不妨从严办理,当街逼剪也算不了一回事,并且一剪便了,毫无挂碍。放足比较的没有这样简单。我想应当注意于未缠者,绝对不许缠,若已缠者的放,可以稍从宽大。好在只要没有新的小脚增加起来,老的总可以死一个少一个的了。

  谨为我辈罪孽深重,已缠足而无法变成天足的妇女请命。望主张严禁缠足的先生们,依忠恕之道,平心静气地读一遍,功德无量。”余以邹之主张最合情理。“禁缠”(即禁止未缠者缠)与“劝放”(即劝导已缠者放),确应分别处理,除幼女未缠者严禁缠裹外,已缠者应不问年龄,概以转移心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