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《今文》自伏生女子口授晁错时失之,则先秦古书所引之文皆已如此,恐其未必然也。或者以为记录之实语难工而润色之雅词易好,故训诰誓命有难易之不同,此为近之。然伏生倍文暗诵乃偏得其所难,而安国考定於科斗古书错乱摩灭之馀反专得其所易,则又有不可晓者。”
  又跋《牧誓篇》後云:“此篇严肃而温厚,与《汤誓》相表里,真圣人之言也。《泰誓》、《武成》,一篇之中,似非尽出於一人之口。岂独此为全书乎?”
  按:吴、蔡两先生所辨明矣:既以文体不同别之,复以义理有乖驳之,後学复何疑焉!惟口授之说原无其事,说已详前卷《真伪源流通考》中。
  △赵汝谈疑《伪书》
  陈直斋《书录解题》云:“《南塘书说》三卷,赵汝谈撰。疑古文非真者五条。朱文公尝疑之,而未若此之决也。”
  按:吴、蔡於此皆不能以无疑,然终未敢决言其伪。岂非久假难归,极重难返,虽贤者亦不免游移其间乎?乃赵氏独直斥为伪撰,非有大过人之识安能如是!惜余未得见其书也。
  近世以来,斥其伪者尤多。若梅、顾、朱、李诸先生咸有论著。惜余学浅居僻,未见梅、朱二君之书,仅於李巨来《古文尚书考》中见其一斑也。今载顾、李两家之说於左:
  △顾炎武疑《伪书》
  顾宁人论《泰誓》云:“商之德泽深矣,尺地莫非其有也,一民莫非其臣也。武王伐纣,乃曰‘独夫受,洪惟作威,乃汝世雠’,曰‘肆予小子,诞以尔众士,殄歼乃雠’,何至於此?纣之不善,亦止其身,乃至并其先世而雠之,岂非《泰誓》之文出於魏、晋间人之伪撰者邪?吴氏、蔡氏盖已见及乎此,特以注家之体,未敢直言其伪耳。”
  △李绂疑《伪书》
  李巨来《古文尚书考》云:“《古文尚书》,凡《今文》所无者,如出一手,盖汉、魏人赝作。朱子亦尝疑之,而卒尊之而不敢废者,以‘人心,道心’数语为帝王传授心法,而宋以来理学诸儒所宗仰之者也。余友万编修云:‘即此数言,可证其赝。危微二语出於《荀子》,而《荀子》又得之於《道经》,非《尚书》语也。梅懦⒀灾矣。’余覆考之,盖《荀子解蔽篇》言‘舜之治天下也,不以事诏而万物成。处一之危,其荣满侧。养一之微,荣矣而未知。’故《道经》曰:“人心之危,道心之微。”危微之几,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。荀子之论危微者如此,而引《道经》以为证,则《尚书》必无‘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’之语。何也?荀子为李斯之师;其所著书在《诗》、《书》未燔之前。荀子凡引《诗》、《书》,并称‘《诗云》’、‘《书》云’,而此独称‘《道经》曰’,则秦火之前荀子所见之《尚书》无危微语也。杨亻京勉强迁就,注云:‘今《虞书》有此语,而云《道经》者,盖有道之经。’不知汉以前从未尝称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春秋》为经,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所引亦无经字。且孔、孟为儒家而黄、老为道家,自战国至汉无异辞。道家之书则曰经,如《老子道德经》、《庄子南华经》、《列子冲虚经》、《关尹子文始经》,皆是。《道经》之非《尚书》也明矣。《经解》出於《戴记》,未必为孔子之言,然通篇无经字,其经目则汉儒所署耳。《孝经》亦汉人钞撮圣贤绪言为之,不然,不应汉以前无一人语及之也。至汉武帝,始设五经博士。盖汉初尚黄、老,儒者慕焉,因亦效道家者流,各尊其所治之书为经,自称曰经师。此如庞蕴《语录》,惟僧人称之,而宋儒弟子之无识者亦录其师之言,名以语录焉耳。其在秦以前,未闻称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春秋》为经也。知危微之语出於《道经》而非出於《尚书》,然後知《古文尚书》之赝较然明白。或谓孔壁之书,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,故班固谓‘迁书载《尧典》、《禹贡》、《洪范》、《微子》、《金》诸篇多《古文》说’,班固,汉人,其言不可据乎?曰:班说是也。然司马迁所引者、安国所得於壁中之《真古文尚书》,非今所有之《古文尚书》也。秀水朱氏彝尊尝考之矣。《史记》中,《五帝本纪》引《二典》,《夏本纪》引《禹贡》、《皋陶谟》、《益稷》、《甘誓》、《殷本纪》引《汤誓》、《高宗肜日》、《西伯戡黎》、《周本纪》引《牧誓》、《甫刑》,《鲁世家》引《金》、《无逸》、《费誓》,《燕世家》引《君》,《宋世家》引《微子》、《洪范》,皆《今文尚书》所有,不足为据。其所引为《古文》所有而《今文》所无者,惟《殷本纪》所引《汤诰》,《周本纪》所引《泰誓》二篇而已;然其辞皆与今所传《古文尚书》绝不相类。盖安国所得壁中《古文》信有其书,而特非今世所行之《古文尚书》也。司马迁亲问故於安国,而所引之辞绝不类,则今之《古文尚书》复何所恃以取信於天下也哉?然则《尚书》之所谓可信者,皆其可疑者也。”
  按:百馀年以来,读书有卓识者无过於顾宁人先生,所推为博学者无过於李巨来先生,而皆以《孔氏经传》为伪则此二十五篇之非安国《古文》明矣。惟巨来称“安国所得壁中《古文》信有其书,而特非今世所行之《古文尚书》”者,考之尚有未详。盖安国壁中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