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违与不违皆知之。不然,文王“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”,果何为乎!一事违而训之,则百事皆不敢偏徇;一人违而训之,则百人皆有所畏儆,此文王所以不必兼也。若士大夫之狱则不然。孟子曰: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”,“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”。是古者诸侯之狱皆天子自治之也。王叔陈生舆伯与争政,王叔之宰与伯舆之大夫瑕禽坐狱於王庭;叔孙昭子朝而命吏,曰:“媒与季氏讼,书词无颇。”是古者卿大夫之狱皆其君自治之也。邢侯与雍子争畜阝田,叔鱼蔽罪邢侯,邢侯杀叔鱼与雍子於朝;梗阳人有狱,魏戊不能断,以狱上。是古者位相埒则不能治其狱,必尊者而後能治卑者之狱也,明矣。自秦始重狱吏之权,无论丞相大臣皆使治之,而李斯以谋反诬服矣。唐高宗时,人告长孙无忌谋反,许敬宗文致而上之;高宗犹以元舅之故不忍杀,而敬宗不可。夫元舅诚不可以谋反贷死,顾无忌实未尝谋反,高宗何不亲鞫之乎?至明置锦衣狱,其祸尤烈。杨涟、左光斗诸人皆忠直大臣,一入狱中,覆盆莫告,榜掠至无完肤,卒以狱毙。若此者,岂非人主不自理之过与!故曰庶狱者,庶人之轻狱也,非士大夫之大狱也。此文王之所以不必兼也。
  “思皇多士,生此王国。王国克生,维周之桢。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。”(《诗大雅》)
  △周多贤才之故
  贤才之出,非偶然也。天地之气清明醇粹,然後所生之人达於事理,闲於道义,而不惑於利欲之私。此非涵育数十年不能也。上重德行则俗皆尚德行,上重才略则俗皆尚才略,而父师以此为教,子弟以此为学。此非培植数十年不能也。周自大王迁岐以後,修德行仁不下数十馀年,是以贤才辈出,卿大夫士莫非宅俊。虽由文王之克知灼见而立民长伯,要亦其先世涵濡而培植之者有素也。故《诗》推本言之。
  “文王蹶厥生。予曰有疏附;子曰有先後;子曰有奔奏;子曰有御侮。”(《诗大雅》)
  △文王用贤才之法
  周之贤才固多,要亦文王用之各当其才,故诗人以“疏附”、“先後”、“奔奏”、“御侮”分别言之。盖才全德备者其人良少,惟能各当其才,斯能悉举其职。故周公曰:“无求备於一人。”孔子曰:“及其使人也器之。”唐、宋以後,多循资格而不问其才具,往往一人之身氵存更十有馀职。此果能悉举其职乎?抑未必然也?读此诗,可以悟此理。
  “亦越武王,率惟敉功,不敢替厥义德;率惟谋,从容德,以并受此丕丕基。’”(《书立政》)
  “武王克商,作颂曰:‘载辑干戈;载弓失。我求懿德,肆於时夏,允王保之。’”(《左传》宣公十二年)
  △武王求懿德
  武王克商之後,“干戈辑”而“弓矢”固已;何以言“求懿德”而“肆时夏”也?生民所以困而不安,由於贤人弃而不用。官不得其人,则强陵弱,众暴寡者听之,子不孝,弟不共者听之,淫荒无度,侈靡自恣者听之。岂惟听之而已,重赋敛而民膏为之竭,鬻讼狱而民冤不得伸。非懿德之人不能抚安而整饬之也。然使其人而果有懿德也,必不肯希荣而干进,隐於畎亩者有之,遁於山林者有之。非咨於众,访於人,夙夜求之,不能得也。“思皇多士,生此王国”,周非无懿德也;然而天下之地广矣,天下之贤多矣,是以广求之而遍用之也。“肆”,陈也,布也。用贤者,非以博好士之名也;布之天下,然後民得被其泽也。以此观之,武王之伐商,非富天下也,正以贤才不用而生民不得安,故不得已而伐商也。贤才用而百姓安,风俗厚而人心固,则亲贤乐利,垂裕後昆;是以永言保之,至八百年之久也。
  【附论】“哀公问政。子曰:‘文、武之政布在方策。其人存则其政举;其人亡则其政息。人道敏政;地道敏树。夫政也者,蒲芦也。’”(《中庸》)
  △孔子答哀公问政之旨
  哀公问政,孔子何为以“人存”“人亡”告之也?政必待人而後行,前固已备言之矣,况鲁,周公之旧,周公所行者即文、武之政,无事於别立章程也。但相沿日久,视为具文,实惠不逮於民,亦有苦其不便而改之者。举而行之,本非难事,但患无其人耳。无其人,则非惟具文之无益也,而复古亦足以滋弊。故曰“其人存则其政举”也。“人道敏政,地道敏树”,极言非政之难而人之难,犹树必待地而生,但有地未有不生树者也。“蒲芦”者,树之尤易生者也,所以申明政之易举而惟患不得其人也;孔子所言,证以周公《立政》所言文、武之事,若合符节。故孔子曰:“文王既没,文不在兹乎?”孟子曰:“由文王至於孔子,五百有馀岁:若太公望、散宜生,则见而知之;若孔子,则闻而知之。”信乎,先圣後圣,其揆一也!
  △《家语》误录“为政在人”以下
  按:孔子答哀公之问当至此而止;下文乃作《中庸》者因为政在人之意推而言之。是以“好学”三句,复冠以“子曰”之文。则此数十言者,非孔子之言明甚。伪撰《家语》者不能辨文义之首尾,乃误以为至“择善固执”句止。“朝聘以时,厚往薄来”,既非诸侯之事,孔子以告哀公何为?而“在下位”以下明明采录《孟子》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