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孟子曰:“廛无夫里之布,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为之氓矣。”是三代正赋之外未有丝毫课於民也。今《周官》乃云“宅不毛者有里布;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”,其非周公之法又明矣。後儒乃曲为之解,谓“战国时宅虽毛,亦有里布;民虽有职事,亦有夫家之征。孟子所谓‘无夫里之布’者,谓宅毛及民有职事者耳,非谓一概无之也。”夫不毛无职事而使出夫里之布,是有夫里之布乎?是无夫里之布乎?孟子谓“无夫里之布”而儒者谓“有夫里之布”,吾未见其可信也!盖此书撰於战国之时,彼固见当时有此法而遂以为其初固然耳,不必强取孟子之言以曲就之也。《书》云:“越三日丁巳,用牲于郊,牛二,越翼日戊午,乃社于新邑,牛一,羊一,豕一。”《记》云:“郊特牲而社稷太牢。”又云:“帝牛不吉,以为稷牛。”又云:“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。”是古者止有一郊,祭天乃於郊,而祭地则於社也。今《周官》乃云“冬至祭天於南郊,夏至祭地於北郊。”果尔,则周公於洛何以止一郊?即兼祭天地,亦不当同日而郊。况如此巨典,记礼者尤不应竟无一人知之也。《春秋》中书“郊”者凡九,皆但书郊,未有书南北郊者。果有两郊,不应混而同之。则其说之出於後人所臆度明矣。统言之,则曰“朝”;切指之,则曰“觐”。故《书》曰“群后四朝”;诗曰“君子来朝”;《春秋》曰“公朝於王所”。觐,犹“见”也。故书曰“乃日觐四岳群牧”;《诗》曰“以其介圭,入觐于王”;《春秋传》曰“王觐为可”;又曰“受策以出,出入三觐”。朝之外别无所谓觐也。“遇”者,不期而值之谓,故《春秋》曰“公及宋公遇于清”。诸侯修岁事於天子,不可谓之遇也。《书》曰“江汉朝宗于海”,朝即朝廷之朝,宗即宗子之宗;《记》所谓宗人莫之宗”、《史记》所谓“学者宗之”是也。朝者,君臣之事;宗者,族姓之事。以人喻水,故谓之“朝宗”;非诸侯于天子又有所谓“宗”者也。今《周官》之文乃以为“春朝,夏宗,秋觐,冬遇”:经传有此事乎!有此文乎!盖撰此书者亦当夫籍去之後,故不得其实而妄以意度之也。若夫土圭之法,景朝景夕之言,尤为乖谬,盖景但有长短之殊,并无朝夕之异。今东去数百里则日出入先一刻,西去数百里则日出入後一刻;无论何地,置表待昼漏之半,日莫不在正南:安得有所谓景朝景夕者!此必不通历法,不游四方者之所为;宁周公之才之美而有是言乎!此宜少知人事者即不能欺,而沈酣经传之儒或反信之,其亦异矣!至於《史记》所称“周公作《周官》,作《立政》”者,乃指《周书》中《周官篇》而言,《书序》所谓“成王还归在丰,作《周官》”者,与此书无涉也。嗟夫,自《周官》一书出,汉人据之以释《经》,其有不合,则穿凿附会,以致离经而畔道者不少矣!至宋,王安石遂据“泉府”之注以行青苗,蔡京复据“王及後世子不会”之文以启徽宗之奢侈,而宋卒以此亡。虽二子之意但假此以济其私,然不可谓非《周官》之有以启之也!可不为世之大监戒与!乃儒者犹奉此以为周公之书而反疑诸经《孟子》之误,亦可谓倒行而逆施矣!间有不信此书者,无识之徒必力排而痛诋之,以故视视而莫敢议,遂使三代之经制为歆人所杂乱,良可叹也!或以为刘歆所伪作,固不其然,然必非周公之书则明甚也。余故详为之辨,而《周公》之篇不载作《周官》之事。
  △《周颂》及《小雅》首数篇皆作於成王以後
  《周颂》三十一篇,说《诗》者以为皆周公所作。《小雅鹿鸣》以下诸篇,说者亦以为周公作。余按:《周颂》云:“成王不敢康,夙夜基命宥密。”又云:“噫嘻成王,既昭假尔。”又云:“自彼成、康,奄有四方。”诗中明举二王之谥,则非成王时诗明甚。由是言之,《周颂》或有周公所作,必不尽周公所作也。季札观於周乐,为之歌《小雅》曰:“美哉!思而不贰,怨而不言,其周德之衰乎?”当周公时,固不可谓之“衰”。说者曲为之解,训衰为小,谓周德尚小也。夫衰者,衰(音粒┮玻由盛而渐降焉之谓也,故曰“自是以衰”。即未大盛,亦不得谓之衰;况周公之世,周德方隆,谓之衰,可乎!且《常棣》乃《小雅》第四篇,据《左传》已为召穆公作;《出车》乃《小雅》第八篇,据《汉书》已为宣王时诗,然则《小雅》之为周衰时诗,显然无可疑者,不得以为周公之所作也。盖圣人所以为圣人者,非必事事皆躬为之,亦非必事事皆胜於人也,正以不自有其善而能有天下之善,为人所不可及耳。不必《雅》、《颂》皆自己作而後足见周公之才之美,惟其能致太平之盛而使天下後世有此《雅》、《颂》,是乃周公之大功也。大抵世俗之情,有恶则恶皆归之,有善则善亦皆归之。顾作诗之时世不符,读者必致失其本意,穿凿附会,而《诗》之教遂荒。故今正之,而於《周公》之篇不载作《雅颂》事。《周颂》不皆周公所作,说详见後《成康之际篇》中。《鹿鸣》以下诸篇非周公作说详见後《宣王》及《召穆公》篇中。
  △《月令》作於战国之世
  《月令》一篇,世多以为周公所作。郑康成云:“此本《吕氏春秋》十二月纪之首,礼家好事者抄合之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