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之;若聘礼乃当世所通行,是以极其详备。然则此书之作当在春秋以後明甚。若果周公所为,岂容於其大者反略而其小者反详,轻重之颠倒如是乎!盖凡传记所称“周公制礼”云者,亦止制其大纲而已。古者风尚简质,周初虽视夏、商为文,然较之春秋时已有“野人”之目;而圣人创制显庸以范围天下,欲其欣然乐就,亦必不过为繁赜难知之事。故《传》曰:“简则易从。”仲弓曰:“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,不亦可乎!”况此十七篇中多系士礼,推而上之,为大夫,为诸侯,为天子,位益尊则其礼名益众而其礼文亦益繁,度不下数百篇而後可;而古者以竹为简策,重坠难举,数百篇者非十馀车不能胜,天下之人何由尽得之,尽知之,而尽遵守之乎!唐之《开元》,宋之《开宝》,非不详矣,然止存诸秘府以美观听耳;学士大夫犹多目不经见者,况於蚩蚩之民!周公之制必不如是,明矣!盖《春秋》之书法即周礼之大纲,正名定分,尊尊亲亲,其大较也。故晋韩起聘于鲁,见《易象》与《鲁春秋》,曰:“周礼尽在鲁矣!”然则周公之礼固不在於繁文缛节而在於大纲大纪也。由是言之,周公所制特其大略,至於润泽则亦各随其国之俗;而自东迁以後,世变风移,亦颇有所更改。故郑世子忽取於陈,陈针子送女,先配而後祖,针子曰:“是谓不夫妇,诬其祖矣!”今《昏礼篇》正先配而後祖。然则郑人昏礼,先配后祖;陈人昏礼,先祖后配也。果周公所制之礼颁行天下,不应陈人独不知;即不知,亦不当反以此为讥也。王穆后崩,太子寿卒,晋叔向曰:“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。”今《丧服篇》为妻期年。叔向博通古今,楚欲傲以所不知而不能;果周公所制之礼,叔向何容不知!叔向不知,天下之人又谁知之!盖古者父、母、妻、长子,其体略同,又皆主人自主丧:妻之子为母三年,长子之子为父三年,故主丧者亦三年、其後盖以妇人之故,不欲以大丧行之,故减而为期;其子亦降为期。故《丧服篇》“父在为母期”,为是故也。说者拘於此篇为周公所制,乃曲为之说,谓“天子绝期,故改而为三年”。夫位尊则服降,尊尊也,重正统也;今以绝期之故,反改期为三年,以尊故而加服,岂不倒行逆施矣乎!《记》曰:恤由之丧,哀公使孺悲学士丧礼於孔子,《士丧礼》於是乎书。”是《士丧礼》之文痨犊鬃右病R砸环慈,则他篇亦必非周公之笔。盖自周衰,礼乐散佚,圣贤采列国之文献,参互考订。故孔子曰:“吾自卫反鲁,然後乐正,雅颂各得其所。”乐既有之,礼亦宜然。故曰:“多闻,择其善者而从之,多见而识之,知之次也。”然今《士丧礼篇》亦未必即孔子之所书。司马氏之《史记》,褚先生补之,後汉人续之矣。刘向之《列女传》,後汉人续之矣。许慎之《说文》,徐铉更定之矣。况於秦火以前,安能必其为当日之原本!犹不敢必为孔子之书,况欲笃信其为周公之书乎!惟是此书周密详备,学者藉是可以考经传之遗文,可以识三代之声名文物,而圣人之大经大法亦於是焉可以得之,如是而已。儒者必欲执为周公之制,遂使世之人疑古礼之断不可复行於後世,而是今非古者接踵而起;儒者亦不得不分其咎也。故今十七篇之作不载於《周公》之篇,而附论之如此。
  △《周官》作於战国之世
  西汉末,《周官》一书出,向、歆之徒皆崇尚之;然犹以为记,未以为经也。迄东汉末,郑康成注之,名曰《周礼》,与《礼经》、《戴记》并行,於是世之学者咸以《周官》为经,且以为周公所作;虽有宋诸大儒,莫不信之不疑。余按:此书条理详备,诚有可观,然遂以为周公所作,周一代之制,则非也。九州之内,约方三千余里;外尽四海,不过五千里。故孟子曰:“海内之地,方千里者九。”《记》曰:“四海之内,九州;州方千里。”《书》曰:“弼成五服,至于五千;州十有二师;外薄四海,咸建五长。”今《周官》封国之制,诸公方五百里,侯方四百里,伯三百里,子二百里,男百里;天子邦畿之外,分九畿,畿每面五百里:通计为方万里。四海之内,安所得如许地而封之,而畿之!今自洛阳东际海,西逾积石而西,亦不过五千馀里,经传之文较然可征,《周官》之诬亦已明矣。国家之建,必本大而末小。天子於诸侯,君臣也;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,伯仲也。故天子之地百诸侯,公侯倍伯,伯倍子男,本末之别也。今《周官》天子之地仅四诸公,而诸公之地乃二十五倍於男邦,正贾谊所谓“胫大如腰,指大如股”者,岂先王“辨上下,定民志”之大法乎!且春秋时列国吞并之馀,宋、鲁犹不过二三百里,郑、许犹不过一二百里,其故墟具在而可按也。故孟子曰:“今鲁,方百里者五。”当封国之初必小於是,不大於是,明矣。鲁即今曲阜,若果方四百里,则曹、邾、滕、薛皆在境内,何容复有此四国乎!《春秋》宣十五年,“初税亩”。《公羊传》曰:“古者什一而藉。”又曰:“什一者,天下之中正也:多乎什一,大桀小桀。”孟子曰:“夏后氏五十而贡,殷人七十而助,周人百亩而彻:其实皆什一也。”是三代取民之制未有过於十一者也。今《周官》乃云“远郊二十而三;甸稍县都皆无过十二”,其非周公之法明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