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《诗》、《书》为据,而不敢以秦、汉之书遂为实录,亦推广《史通》之意也。
  △洪迈驳近代浅妄书
  非惟秦、汉之书述春秋之事之多误也,即近代之书述近之事,其误者亦复不少。洪景卢《容斋随笔》云:“俗间所传浅妄之书,所谓《阆缮⒙肌贰《开元天宝遗事》之属,皆绝可笑。其一云:‘姚崇,开元初作翰林学士,有步辇之召。’按崇自武後时已为宰相,及开元初,三入辅矣。其二云:‘郭元振少时,美风姿,宰相张嘉贞欲纳为婿,遂牵红丝线,得第三女。’按元振为睿宗宰相,明皇初年即贬死;後十年,嘉贞方作相。其三云:‘杨国忠盛时,朝之文武争附之,惟张九龄未尝及门。’按九龄去相位十年,国忠方得官耳。其四云:‘张九龄览苏奈木恚谓为文阵之雄师。’按奈相时,九龄元未达也。此皆显显可信者,固鄙浅不足攻,然颇能疑误後生也。”至於《孔氏野史》、《後山丛谈》所载张、杜、范、赵、欧阳、司马诸公之事,亦皆考其出处日月而纠驳之。然则虽近代之书述前数十年之事,亦有未可以尽信者,况於战国、秦、汉之人述唐、虞、商、周之事,其舛误固当有百倍於此者乎!惜乎三代编年之史不存於今,无从一一证其舛误耳。然亦尚有千百之一二,经传确有明文,显然可征者。如稷、契之任官,皆在喾崩之後百十余年,而世乃以为喾之子,尧之兄弟。成王乃武王元妃之长子,武王老而始崩,成王不容尚幼,而世乃以为成王年止十三,周公代之践阼。公山弗扰之畔,孔子方为司寇,听国政,佛χ畔,孔子卒已数年,而世以为孔子往应二人之召。其年世之不符,何异於《开宝遗事》之所言!然而世莫有疑之者,何哉?安得知几,景卢复生於今日,移其考辨春秋、唐、宋之事之心,以究帝王孔门之事,而与之上下今古也!
  △杂说流行之故
  自宋以前,士之读书者多,故所贵不在博而在考辨之精,不但知几、景卢然也。至明,以三场取士,久之而二三场皆为具文,止重《四书》文三篇,因而学者多束书不读,自举业外茫无所知。於是一二才智之士务搜览新异,无论杂家小说,近世应书,凡昔人所鄙夷而不屑道者,咸居之为奇货,以傲当世不读书之人。曰,吾诵得《阴符》、《山海经》矣!曰,吾诵得《吕氏春秋》、《韩诗外传》矣!曰,吾诵得《六韬》、《三略》、《说苑》、《新序》矣!曰,吾诵得《管》、《晏》、《申》、《韩》、《庄》、《列》、《淮南》,《夜凇芬樱」然自诧於人,人亦公然诧之以为渊博,若《六经》为藜藿,而此书为熊掌雉膏者然,良可慨也!
  △实事之传误(以下五章,论汉人解诂之有误。)
  战国之时,邪说并作,寓言实多,汉儒误信而误载之,固也。亦有前人所言本系实事,而递传递久以致误者。此於三代以上固多,而近世亦往往有之。晋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言武陵渔人入深山,其居人自言先世避秦时乱,率妻子邑人来此,遂与外人间隔。此特汉、晋以前,黔、楚之际,山僻人稀,以故未通人世;初无神仙诞妄之说也。而唐韩昌黎《桃源图诗》云:“神仙有无何渺茫,桃源之说诚荒唐!”又云:“自说经今六百年,当时万事皆眼见。”刘梦得《桃源行》亦云:“俗人毛骨惊仙子”;又云:“仙家一出寻无踪。”皆以渊明所言者为神仙;虽有信不信之殊,而其误则一也。至宋洪兴祖始据渊明原文以正韩、刘之误,然後今人皆知其非神仙,渊明之冤始白。向使渊明之记不幸而亡於唐末五代之时,後之人但读韩、刘之诗,必谓桃源真神仙所居;不则以为渊明之妄言;虽百洪兴祖言之,亦必不信矣,──而岂有是事哉!晋石崇《王明君》(即昭君,避晋讳,故作“明”)《辞序》云:“昔公主嫁乌孙,令琵琶马上作乐,以慰其道路之思。其送明君,亦必尔也。”其後唐杜子美咏昭君村,遂有“千载琵琶,曲中怨恨”之句。由是词人相沿用之,世之学者遂皆以琵琶为昭君嫁时之所弹矣。然此现有石崇之词可证,少知读书者犹能考而知之。若使此词遂亡,後之人但见前代诗人群焉称之如此,虽好学之士亦必皆以为实,谁复知其为乌孙公主之事者乎!嗟夫,昌黎,大儒也,自汉以来学未有过於昌黎者,而子美号为诗史,说者谓其无一字无来历,然其言皆不可指实如是,然则汉、晋诸儒之所传者其遂可以尽信乎哉!乃世之学者多据为定案,惟宋朱子间纠驳其一二,而人且曰:“汉世近古,汉儒之言必非无据而云然者”。然则韩、杜之诗岂皆无据而云然乎!嗟夫,古之国史既无存於世者,但据传记之文而遂以为固然,古人之受诬者尚可胜道哉!故余为《考信录》,於汉、晋诸儒之说,必为考其原本,辨其是非;非敢诋讠其先儒,正欲平心以求其一是也。
  △记忆失真之弥缝
  传记之文,有传闻异词而致误者,有记忆失真而致误者。一人之事,两人分言之,有不能悉符者矣。一人之言,数人递传之,有失其本意者矣。是以《三传》皆传《春秋》,而其事或互异。此传闻异词之故也。古者书皆竹简,人不能尽有也,而亦难於携带,纂书之时无从寻觅而翻阅也。是以《史记》录《左传》文,往往与本文异。此记忆失真之故也。此其误本事